就在落子一瞬,这仙境之中陡然狂风呼啸,将那粼粼水波与云雾都搅动在半空。此时七人各自分散一处,未料得妖风骤起,脚下毫无防备,几乎被吹得东倒西歪。睁眼一看,天地一片混沌,黑暗与呼啸交织之中,隐隐透出一点夕阳的光芒。
清卿那一手,正是切断了黑棋去路的“靠”。
眼看着风沙越来越大,清卿一不留神,便被黄沙迷了眼睛,只好赶忙抬起袍袖遮挡。不料一闭眼,就觉得自己的胳膊像是被牢牢抓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一抬头,竟是那黑袍老人,重新出现在清卿眼前。
与此同时,安歌、嘉攸几人还在距离棋盘百尺之外的地方,无法穿透迷雾,看到那原先的棋盘四周究竟发生了什么。混乱之中,几人都不由得发觉,此刻水天搅动,愈发透出丝丝浑浊干燥的气息。等立稳了身子再睁眼——
只见身上的水珠都已化作粒粒黄沙,那漫天的水柱也成了倾泻而出的沙暴!
大风狂烈,席卷着周遭万物,逼得几人不得不立稳了下盘,将双脚奋力扎在沙地里,才能勉强不被吹走。狂风中,安歌身子左右不稳,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千钧一发之际,任思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安歌左臂,这才使她没能一头栽倒沙地里去。
一颗颗粗糙的沙粒砸在脸上,安歌顾不得脸颊生疼,心中不禁感叹:此处仙境果真如林清所说,不过是个茫茫大漠中的幻影罢了!
就是不知为何,这股大风毫无征兆地吹起,令这虚幻的海市蜃楼现出了原貌!
而几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风暴中心,众人所寻找的黑袍老人正抓着林清的手臂,怒目而视。实在是此时的沙尘过于猛烈,否则,他二人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可真要吓得飞鸟惊起,风沙止息。此时在飞沙走石中,二人把各自的寸步不让全都写在了脸上。
只听那老人沉下脸,厉声道:“你是乱放的位置,还是真能解开此局?”
清卿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一笑:“诉诉在哪儿?前辈若是识时务的话,还是尽早让我等带罗诉诉离开这儿。”
“那就别怪老拙没提醒你。”老人听罢,不再周旋,径直扬起袍袖,“少侠所在之处,可是老拙的幻境。少侠什么时候能出去,可是老拙说了算的!”
说罢,一道乌色的闪电飞过,那老人借着风势,将棋盘上的沙粒棋子尽皆抛在空中。紧接着,便见到那些棋子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夹着几声凌厉的呼啸,转瞬就将清卿包围在中央。不过令狐清卿在立榕山时,就已经跟着师叔子棋,将当今有名的棋术招式练了个遍——
如今面前老人的几子雕虫小技,又如何能拦得住清卿去路?
只见清卿横转剑刃,像是早已知晓了那些棋子会从何方而来,于半空行云流水般地将那些沙土块一一打落。随即剑锋立起,甚至将飞来的黑白子们排成一路“乌鹭横飞”的阵法,原模原样地,将这些棋子给那黑袍老人还了回去。
只是这“乌鹭横飞”的招式,乃是令狐子棋于夜屏山闭关所创。令狐后人多年隐居不出,山外之人如何知晓?老人此时也显然没见过如此阵势,上冲下闪,左支右绌,连连后退之间才发觉怎么也闪不开,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棋子打在自己心口。
幸而这些沙粒之棋无甚力道,打在人身上,立刻散成原本的黄沙模样落入空中。老人捂着疼痛的心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过来:“你这顽劣之徒,究竟专攻何样术器?”
清卿仍是不回答,淡淡笑道:“晚辈不会下棋。”
说罢,清卿踏入沙尘之中,一步一步向着老人走过去:“三四年前,北漠的杨诉杨主人有一女,被托付给一位来自逸鸦的巫师先生,从此不知所踪。晚辈等此来,仅仅是为了找寻此女踪迹。只要前辈如实告知罗诉诉的下落,晚辈立刻带人就走,绝不多留。”
“痴心妄想!”那老人向着清卿,狠狠地“呸”了一口,“家兄亲自托付的两个孩子,老拙岂会轻易交到西湖后人的手里!”
“为何不可?”
“天下大难,将始于西湖!如今西湖来拿人,老拙自然信不过!”
“原来还是因为这个……”清卿听着,不禁露出个无奈的神情,似乎反倒成了这耄耋老人的想法太过幼稚,“天下将来大难不难的,晚辈倒是不太在乎。晚辈只知此时此刻,逸鸦地界仍旧动荡,天下大劫尚未终了——只有找到公输后人,方能结束此劫。恕晚辈目光短浅,若是眼前此劫不渡,又何能思虑到未来之灾难?”
“很简单。”老人冷冷笑了,“让你们箬先生也学着令狐先人,立个永世闭门不出的毒誓来!他令狐家能做到,对温家来说,又有何难?”
听闻此言,清卿一愣,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江湖中人起了冲突,总是喜欢这般简单粗暴的方法——这般一想,似乎令狐先人的选择在无奈之余,更多却是可悲。
想到此处,清卿只好停下脚步,轻声言道:“那不可能。”
“看来,你们几个天客居少侠,是打定主意要带诉诉走了?”
“正是如此。”
“哈哈哈……”又是一阵仰天长笑,从老人的喉咙深处猛烈地爆发出来,“老拙本就知道,想要劝得你们西湖后人离开,便如同要那骑鹤扬州者重回凡间,好似那天方夜谭,绝非易事。无奈之下,老拙才出此下策,想用这蓬莱仙境和“二龙戏珠”棋阵,让几个后生看看隐居山林的好处。现在看来,既然你等软硬不吃,那就别怪老拙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那老人的袍袖鼓足了大漠烈风,越来越多的棋子如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向着清卿坠了下去。
果真是“二龙戏珠”之阵!
清卿略微一愣,没想到这老人竟主动验证了自己猜想。不过清卿此时倒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来思考那方才的棋局,而是转念思索道:
看来这老人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故意将西湖众人困在那仙境与棋局之中。海市仙境仿佛世外桃源,若是年轻弟子心性不定,怕是十分容易便陷入其中,不肯回到那沙尘漫天的现实。
而棋局却如同鸩饮——越是百思而不得其解,越是要紧紧地攥住,不肯离开半步。陷入局中者,哪怕心知该局神秘莫测,绝非当世的年轻弟子可参悟,也忍不住日思夜想,直到再也离不开这布下棋局的幻影。
或许其他六人能看到的海市,就如同杨主人的百音琴一样——再不离开,几人都会像南嘉攸一样,陷入无尽的疯魔!
这般想着,清卿手中出招不由得更加狠厉。此时清卿将那长剑如箫身一般施展,杀气更浓,甚至百里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腾腾的热火。眼前的沙棋横向飞袭,清卿便一横“千里阵云”将那些棋子尽数劈开。
二人的余光里,甚至能瞥见剑锋与沙粒擦出的火光。
眼看清卿不不紧逼老人身前,而那老人身后,便是那棵高大而枯萎的古银杏树。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清卿急速一折“百钧弩发”,将老人袖中扑来的棋子全都揽在身前。紧接着又是一式“乌鹭横飞”,便见得所有的黑白棋子尽然列阵,以渐渐聚拢之势,将黑袍老人合围在中央。
不料,那老人虽步步后退,眼中却毫无慌乱神色,似是已然想出了眼前之阵对应的招数。莫非这假冒巫师实则专攻棋术,也曾见过这“乌鹭横飞”阵不成?清卿正这样想着,才发觉老人并不是知道该如何闪避,而是根本不去躲,反而退至枯树之前,任凭那些沙粒散落在身上。
此次出手生死攸关,清卿此招,远不似先前出手那般留着几分。只听得几声人骨断裂声传来,想必那老人已被打得肋骨断裂,指不定还有哪些内脏受损也未可知。
即便如此,老人眼中也毫无落败之意,只听得他口中轻道一声:“着!”随即一掌重重击在身后的银杏树上。清卿见此状,一下子反应过来,心下大叫“不好!”却已然来不及——
自己脚下一空,眼看就要连人带着长剑一并落下去。
北漠之中流沙遍布,最是隐藏机关暗器的好地方。自己先前与即墨星同行时,已然中计一次,怎么转眼好了伤疤忘了疼,将上次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
危机之中,清卿已然顾不得多想,赶忙将长剑以“万岁枯藤”之势竖起,牢牢撑着身子不被流沙吞没。可这黄沙吃人,越是乱动,下坠便越快。眨眼之间,清卿便发觉那黄沙及腰,自己只剩上半身还可以勉强转动。
远处的金马终于发现主人危急,一声嘶鸣,发蹄向这边狂奔而来。清卿用尽全力,才够到那结实的马缰绳,死死握在手里。金马也发疯般地甩着脑袋,竭力要将清卿的身子拉离这片流沙——可即便是力大如马,也无法阻止流沙如一个无止境的漩涡一般,涌出一股大力,将清卿周身上下都向着无边的地底吸去。
“如何?”老人扶着受伤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向清卿身前走来,脸上却挂着阴森森的笑,“现在给这位林少侠两个选择——第一,就是让你们箬先生回山闭关,西湖后人永不入世;这第二嘛,便是少侠老老实实将那‘二龙戏珠’的棋谱告知。老拙一向不喜欢勉强,因此老拙也不强求少侠将这二者都做到。二选其一,换你林少侠一条命,不算亏吧?”
清卿紧握缰绳,虽还是止不住地下落,但仍旧咬牙切齿道:“休想!”
“既如此,少侠无义在先,就别怪老拙无情了!”只见那老人一伸手,又在那银杏树上重重一击,眼看着书上仅存的枯叶纷纷掉落。而自己脚下一空,旋即被吞入了深不见底的流沙之下。
「这几天家中有事,可能会发得比较晚,之后会争取每天十点左右发出来!
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