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紧盯着对面那黑袍老人的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老人家,您和三年之前于逸鸦漠带走那女孩的巫师前辈,不是同一个人吧?”
话音落下,一时间,在场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清卿的错觉,只见自己话语方毕,那老人遮掩于衣袍之后的眸子便闪烁了起来。老人面不改色,徐徐地道:“老拙早年行走江湖间,若是遇到有缘的孩子,自会带入门下,传授巫祝之术。现如今,年长些的都已出师在外,唯有罗梦儿和罗诉诉两个孩子还跟在身边。他们既然唤我为师,怎会不是同一个人?”
说着,老人便一步一步向着清卿靠近:“少侠此问,又是何意?”
嘉攸见状,连忙拽住清卿的衣袖。但清卿却打定了主意,寸步不让,依旧立在原地,淡淡言道:“前辈得罪——晚生见识浅薄,不过是昔日游历时,有幸得几位巫师大人指点一二,故而对巫祝术法有些粗浅了解。今日晚生见识到了此处幻境,虽内心叹服,但也能辨别得出,这究竟是不是巫祝一脉的本事。”
“真正的巫祝,若想要制造幻境引人入胜,方法甚多。或手法、或声响、或气味、或罗盘,其术千奇不一,却也都是名门正派所学。老人家,敢问如今我等眼前所见的仙境倒影,究竟是什么厉害毒物?”
听到此处,在场的其他几位少侠仿佛被一阵闪电击中,不知清卿所言是真是假。一时间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毒物?”老人闻言,忽地停下了脚步。紧接着立在原地,“呵呵”一笑,似乎对清卿所言并不在意,“少侠面前,哪有什么毒物,又哪有什么仙境?此处水天相接,划水成形,世间千人百物都可行走倒影之上,本就是上天恩赐,在凡间降下如此奇观罢了。少侠若不信,何不自行伸手触碰这境中之景,看看此处的一草一木,是真实,还是虚像?”
老人说完,缓缓从袍袖中伸出手,似乎要让清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皆是真切的存在。清卿也伸出手,慢慢上前几步,眼看就要与那黑袍老人双掌相接。不料,就在与老人粗糙的手掌仅仅相隔三四步远时,清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辈指点,晚生受教了。只可惜,晚生在此,从未看到过什么仙境倒影。目之所及,不过黄沙滚滚,颓垣败井,断桥黄叶罢了。”说到此处,清卿神色间,骤然显现一股凶光:
“晚生已然告知过前辈,不是所有人,都会陷入此局之中!”
说罢,忽听“唰”的一声,只见清卿腰间长剑出鞘,划出“千里阵云”一势,剑尖登时指向那老人眉心。却不料,就在剑尖要触及那老者身前的刹那,忽地一瞬,老人黑袍一闪,转身没了踪影。
那老人身形甚是诡异——电光火石之间,竟能这般移形换影,半点痕迹也不留。
清卿眼看那假冒巫祝的老者倏地不见,只好顺势收住外力,将剑尖划过半空,重新收回剑鞘之中。环顾四周,除了几粒薄沙随风飘散,那空气之中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松软的沙地之上,更是一丝一毫的脚印也看不到。
正踌躇间,清卿忽然感觉身后有一阵妖风飘过。猛地回头,却依然空空如也。
此时在其他几人眼中,巫师老人方才不过是在水面之上踩起一波涟漪,便迎着清卿的剑光,连同倒影一道,消失不见了。
而清卿此刻提剑而行,那剑鞘在水波之上,划出一道笔直的波澜。
就在微风拂过,似乎一切都要归于平静之时,嘉攸忽然大喊一声:“清儿小心!”随后半刻也不敢犹豫,同样提剑便冲到清卿身旁。而清卿也同样听到那一闪而过的动静,迅速回剑一折,剑不出鞘,只是一招“百钧弩发”停在身前。
老人的黑袍如火焰般闪出,顷刻之间,却被清卿的长剑卡住了脖子。
与木箫比起来,清卿手中这天客居的长剑则是鲁莽得多的术器。方才出招之间,清卿生怕这长剑侧刃锋利,尖芒毕露,一不小心取人性命,便索性剑不出鞘,直接出招便罢。自己听声之间,早已判断出这诡异的黑袍老人将要现身何处——
纵是疾如闪电的移形高手,也不可能完全抹除风声留下的痕迹。
眼看那老人已然逃不过自己的剑尖所及,清卿一把扣住他后颈的“哑门穴”,厉声呵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黑袍老人万分想不到,自己的蔽身闪出的本事已然如绝尘之快,却依旧被眼前的年轻女子听出了动静。眼看自己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几乎没有了退路,却忽然看得远处那白衣少年奔到了近前。如深水之中抓住根救命稻草,老人赶忙高声喊道:
“将军,这位女侠如今失了神智,恐怕是在风暴中着了疯魔,还请快快前来相助!”
一听这话,离二人不过几步之遥的南嘉攸顿时犯了难,只好慢慢收住了脚步:一面是德高望重、在此处布下棋局的老巫师,而另一边是三书六礼成婚,却时常冷眼相对的妻子——二人口中都声称,对方才是那个中毒着魔的人,嘉攸一下子判断不出,究竟谁实谁虚,谁真谁假。
而清卿和嘉攸四目相对,见他神情犹豫,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这老人是该问还是该杀。
僵持不下间,嘉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开口道:“巫师前辈恕罪。三日之前,前辈对我等说的那些话,吾妻今日来,尚不知晓,这才生出许多误会。前辈不妨将那些道理讲与林少侠,想来定能拨云见日,冰释前嫌。”说罢,又看向清卿道:“清儿,尊年尚齿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何必如此过激?倒不妨让巫师前辈把话说明白,再一同商议,可好?”
听着嘉攸絮絮叨叨,半刻不停,清卿简直气得头顶能冒出火来——自己先前解释得那般清楚,眼前这老者分明就是个冒牌巫祝,怎么南嘉攸这个榆木脑袋瓜偏偏理解不了,还要以“巫师前辈”相称!刚要忍不住发火,却骤然想起嘉攸言语中的那一句:
“前辈对我等说的那些话,吾妻尚不知晓。”
那些话?
照南嘉攸这样说,他们五人之所以能被困在这与世隔绝的幻境许久,定是眼前的冒牌巫师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否则,凭着三个天客居弟子加上一个年轻将军的本事,怎会不是这垂暮老人的敌手?
他们又怎会深陷幻想,生死攸关而不知?
想到此处,清卿便松开卡在老人脖子上的长剑,后退一步,高声道:
“有什么话,说来听听!”
说罢,抬手便解了老人穴道。老人原本穴位被点,浑身酸麻,半分动弹不得,而如今清卿突然松力,倒害得他猝不及防,险些扑倒。南嘉攸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老人身子,温和地道:
“前辈别着急,慢慢说。”
清卿一听,简直胸膛都要气炸开来——要是这冒牌巫师说得再慢一点,你们几个就都要成了饿死鬼,命丧黄泉了!
而这老人似乎的确是受了惊吓,虽被嘉攸扶起,但依然急促地喘着气,“咳咳”地呛个不停。清卿再看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完全没了之前那深藏不露、道貌岸然的模样。只见老人摆摆手,示意嘉攸不必搀扶,接着便独自走到那棵银杏之下,沉声道:
“老拙实在是没想到啊,这世间,原来真的会有不入此局之人……”
立在一旁听着,清卿只觉得这老人言语之间似神似鬼,忍不住要再次上前。却不料嘉攸一把拉住她胳膊,摇摇头,示意她不可鲁莽行事。
无奈之下,清卿只好暂且收起长剑,听听这神秘老人有什么话要说。
“数百年前,天下混沌,江湖散乱。那时候,东山未立,西湖不平,南林无主,唯有北漠即墨氏一族,早已开门立派,自成一番基业。即墨先祖久居逸鸦漠腹地,惯于游牧,能征善战,引得漠外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纷纷前来投奔。而这些门派在北漠地界逐渐融合兼并,最终只有两派成了即墨一族的左膀右臂——”
“塔家族和公输氏。”听到此处,清卿脱口而出。
“正是。”说着,老人缓缓闭起眼,似是在回忆十分久远的经过,“自温康皇帝一统天下,四海太平以来,人人都以为那九州大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从今往后,可以踏踏实实过安生日子了。谁知,偏偏一向太平的逸鸦漠,又起争端。究其根本,终是塔家后人和公输后人争功夺名,纠缠不休,几乎要将整个逸鸦门派一分为二……”
“若如此。”安歌忽然插话道,“当时的即墨掌门,为何不管?”
听得此言,老人一顿,缓缓睁开一只眼:“这个问题,倒不难解释。一者,是即墨掌门东讨西伐、南征北战多年,当时已到了享享清福的时候;二来,也是即墨掌门留了个心眼,将北漠积攒已久的症结,刻意放任了几年。”
“原来如此。”安歌点点头,“即使是一派之掌门,也喜欢坐山观虎斗,这样才能让功高盖主的下人自相残杀,从而使之后更加年轻的掌门渔翁得利,不必经受被年长者傀儡挟持之苦。”
听着安歌侃侃而谈,黑袍老人似乎有些惊讶,不由得连连点头:“这位少侠说得不错。少侠如此年轻,却已能悟到这一层,当真难得。只不过,放在百年之前,两家势力都忙着明争暗斗,竟连这位少侠所说的道理都理解不了。更令人叹息的是,就连即墨掌门,也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那江湖中除了琴筝箫笛四派,还有一类术法的后人正四处游走,掌握着各门各派的命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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