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嘉攸闻言,不禁向着那棵银杏老树走去。一片黄叶飘落在肩头,他随手一拂,却被微风吹走又飞来,最后轻轻坠在脚下,漾起一圈浅浅的水波。嘉攸立在老者身后,规规矩矩行个礼,道:“末将乃宓羽西湖南氏嘉攸,不曾听闻前辈大名,实在惶愧。”
“先来了个任少侠……”巫祝老人摸了摸长须,“现在,又多了个南将军。宓羽西湖,当真人才济济啊!”
嘉攸听着,觉得这老巫师言语之中,多少有些暗讽的意味,便深作一揖,坦然道:“末将等才疏学浅,涉世未深,让前辈见笑了。只是末将如今所在,既与大漠风光不同,又不似海市虚像——此处究竟是个怎样地方,还请前辈赐教!”
听闻南将军此言,老巫师竟“呵呵”一笑,扬起手,双指向天问道:
“老拙手指之处在何,将军可知?”
嘉攸依言望向天空,只见碧空如洗,万里如云,唯有明晃晃的金乌挂在炽热的半空之中,便道:“前辈所指,可是天空?天空之远,便是宇宙,其所在之处,非及其远而不能知。”
巫师笑着点点头:“不错。”随即又以手指划向身下的水面:“那老拙现在所指,又是何处?”
这水面之下,是什么地方?嘉攸听得问话,不由偏过头,仔细思考起来。如今眼前的众人古树如何稳立水面而岿然不动,自己不得而知。那这水面之下又是何方,便更无从知晓。想来想去,只好试着答道:
“水面之下,乃是幻影,是四海尘世于虚妄之中的映像。当今我等凡人立于世间,若非神灵,只怕无法到达那太虚幻境。”
言罢,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看向老巫师的方向。
不料巫师老者仍然点点头,甚至微笑之中,带着些赞许有加的意味。随即仰起头看看天,又望望地,最后眯起眼,视线落在嘉攸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中:“依了将军之见,老拙与将军头顶是煌煌大荒,脚下是周公梦境,那天地三界正中,应处何处?所在何方?”说罢,老巫师眼中熠熠闪着光,有些期待地看着南将军将如何作答。
嘉攸皱起眉头,心中有些慌乱,匆忙中想着,自己恐怕当真要被这个问题所难倒了。旋即不经意间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又掐着自己的胳膊,直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撒手。犹豫之间,仍是小心翼翼地答道:
“莫非此处……是阴阳交接?难不成,末将已然在风暴中闭眼气绝——此刻的肉身与魂魄,就要即将分离了?”
“哈哈哈……”果不其然,巫师老人仰天长笑,“将军在人世惩奸除恶,怎么竟还相信鬼神之说?”听闻此言,嘉攸不由得面颊通红,只好一边行礼,一边低声道:“末将实在不才,让前辈见笑了。”
即便如此,老巫祝好似没听到嘉攸说话一般,依旧抻长了脖子,左摇右晃,向着青天白日大笑不停。这一笑,惊起了古树上筑巢的一群飞鸟,连身子下的水波都改了方向。直到自己笑得脸颊泛红,连连咳嗽不停,这才喘着粗气,停下了那震耳欲聋的笑声。
嘉攸见这巫祝年纪虽长,却如此不懂礼贤安怀,反而处处刁难,令人不快。想来自己从来到此处秘境起,便从未礼数不周,此刻见到老者这般粗俗无礼的模样,嘉攸只觉耐心耗尽,便以同样语气反问道:
“不知末将究竟说了什么敝屣悬疣,以至于前辈如此捧腹绝倒?”
听得嘉攸如此问话,巫师摆摆手:“非也,非也。”随即抬起袖子,擦干眼角笑出的泪水,这才徐徐地道:“老拙并非笑将军才识匮乏,而是笑你们西湖诸多的良俊才子——看似作恶多端而不知,实则心中有愧,此刻终于原形毕露也!”
老巫师说到此处,嘉攸在一旁听着,终于忍无可忍,转手“刷”地从腰间抽出将军扇,反手一转,将那扇柄抵在巫师肩头:“前辈说话含糊其辞,藏头露尾,实在惹人起疑。先是天客居的任少侠,再者是末将,无仇无怨间,都被带到这虚实相交之界。巫师大人究竟有什么所图,还请一口气说个明白!”
一时间,草木颤抖,水纹止息。
思渊在远处看到这副场景,连忙上前几步,生怕他二人动起手来。走到近前,却听得那老巫师说道:“老拙接下来所言,若是具体何处有错,还请这位将军指点。”听闻此言,嘉攸仍立在原处,收起将军扇,冷冷道:
“洗耳恭听。”
“好!”老巫师又是“哈哈”大笑几声,一拍手,“二位恕罪,那就容老拙直说了。”话音落下,巫师随即偏过头,似作思考状,口中低声道:“不过,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老拙想想……那不妨,就先说说你们西湖的先掌门吧——”
“咳咳!这西湖的先掌门啊,姓温名弦,精通音律,尤善弹筝。其仍在世时,不惜倾尽整个宓羽之力,四处搜罗全天下的术法谱集。若是心爱之物不能得手,便不惜各种阴晦手段,对那些持谱之人及其亲近邻客挑拨教唆,引得兄弟反目,夫妻成仇,这才得了个‘多心筝’的名号。”
“话说这温弦小儿,身为天下‘八音四器’之主,反而传三过四,观眉说眼,惹得那南林与东山起了瓜葛,互不相让,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结果呢?唯有他西湖渔翁得利,大手一挥,就攻到立榕山了去喽!”
说到此处,巫祝老者探出身子,从对面的水棋笥中夹起一枚黑棋,眯眼观察半刻,这才“叮当”一声于棋盘上落子。随即直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哉——可惜!”
“胡说八道!”嘉攸听着这些话,觉得简直一派胡言,再也忍无可忍,几乎就要利剑出鞘。任思渊见状,赶忙上前拉住他手臂,这才没让南嘉攸长剑沾血。只见嘉攸不耐烦地甩开任少侠胳膊,厉声道:
“西湖先掌门的名誉,岂能容你这般随意贬损!”
“哦?”巫师闭起眼,捋着灰白色的长须,高声道,“不知先掌门在世之时,这位将军你在何处?莫不成那温弦小儿盛举八音会、攻上立榕山时,将军都曾在场?”
这一问,问得南嘉攸无话可说。
在来到西湖成了温掌门的将军之前,嘉攸想不起丝毫曾经发生过的事。方才这老巫师所言的什么“八音会”、“立榕山”,自己听都没听说过,脑海中也留不下丝毫印象。就连先掌门全名是“温弦”二字,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
脑中空空,又如何能得知自己在与不在?
无奈之下,嘉攸也只能死死盯着巫师那云淡风轻的脸,愤懑无言。
“老拙当然明白,宓羽西湖如今这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与老拙所言定然大不相同——如若当时的温掌门当真是这样不仁不义、品行败坏之人,上天如何能赐予他的后人风调雨顺、天下归心?”老巫师就像是看穿了面前两个年轻人的心中在想什么,便摆摆手,“呵呵”一笑道,“那是因为众人皆道眼见为实,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物。此乃大谬也——正如今朝的宓羽西湖,看似就要万众一统,天下大同,实则暗雷隐隐,终有一天,要自毁起身哪!”
听着这巫师老者胡言乱语,嘉攸不愿再多听下去,直接厉声道:“前辈先是扣了西湖的人,又说了这么一段话意图诋毁,究竟有什么所图?!”
“收手吧。”巫师又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枚白子。转瞬之间,那黑棋布成的连环阵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告诉你们温掌门,是时候收手了。”
仙境之外,老马正将清卿驮在背上,发蹄狂奔。茫茫大漠,四处望去皆是黄沙。幸得老马识途,就在暮色即将落下最后一抹彩光之时,终于负着清卿,来到西湖群帐之外。
一路颠簸,清卿此刻已然醒转。还不等老马停下立稳,清卿就急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顾不得脚下一绊,险些摔个五体投地,就急匆匆奔着安歌的所在跑去。此刻安少侠沐浴方毕,还在更衣,只有几个女弟子在一旁侍候。清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顶着一身的尘泥,径直闯了进去。
几个弟子看到这一人高的沙土泥塑又跑又跳,嘴里还“嗷嗷”地胡乱叫着些什么,赶忙拿过外袍,将安师父雪白的肌肤裹了起来。眼见这怪人步步上前,几个小弟子都吓得躲在了师父身后。安歌本也一惊,但转眼便认出了清卿的眼神,便不慌不忙穿好衣服,沉声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把舌头捋直了,一字一句地说!”
“是!”清卿双眼之中,满是焦急,“南嘉攸和任少侠一样,失踪不见了!”
安歌系着衣扣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稍顿片刻,才缓缓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日午时,大漠北边荒凉之地突遇沙尘风暴。待那风暴止歇,南将军就……就没了踪影。”说罢,清卿将二人在食肆所遇经历,向安歌原原本本讲了来。
听得清卿此言,一旁的几个小弟子已然惊呼出声,纷纷议论不停。见清卿不解的样子,安歌便走到清卿身边,深吸一口气:“今日有件事,或许你还未曾知晓——从午后到日央时分,天客居又有三人失踪不见。”
又是失踪!该不会……越想越慌乱间,清卿赶忙抬头问道:“敢问师姊,这三人是如何不见?”
“与你所说大致相同……不对,简直一模一样。”安歌顿了顿,“在一场沙尘暴席卷中,同行的弟子们突然找不到他三人踪影。待得风声散去,原本好端端的几个人,就彻底不知何处去了。”
「昨日未更,实在抱歉!
今日双更补上,依旧是每晚九点老时间,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