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药?”
翌日,杜伽蓝入宫之后,便将昨日之事尽数告知了闺中密友,毫无隐瞒之处。长宁公主很是敏锐地发现了重点:“果真有那般疗效出众的补药么?又或者,仅仅只是有心人想借着渗透杜家来影响你的举动,进而影响我和阿娘?”
这种所谓的补药,既可“恢复青春”又能“有助孕产”,令她立即联想到了杜皇后。在皇后殿下这种年纪,自然而然便会关心保住容貌。无关乎是否受圣人宠爱或者其他,永葆青春是绝大多数女子心中的渴望。至于孕产之事,倘若皇后殿下当真龙嗣不稳定,就算卧床休养亦是心中惶惶不安,说不得就会需要更有疗效的药物。
故而,这看似不过是杜家儿媳们的献药之举,意在“帮助”自家小姑获得夫婿的宠爱与孩子。其实却有极大的可能,发展为新安郡王妃用药“有效”,特地将此药献给杜皇后与周德妃。倘若确实是有心人推动此事,这种药也许的确看似有不错的效用,但定然会带来同样可怕的负作用。
毕竟,在这种关键时刻,怀着谋逆之意的某些人,绝不希望看到太子殿下诞生。反倒是宫中生乱,新安郡王府被卷入其中,长安城彻底陷入混乱,他们方有可趁之机。
新安郡王妃当然早已联想到了这些,故而才会因娘家阿嫂们的举动而叹息:“若非如此,我实在是想不到,已经千防万防,却依然防不住娘家人轻信于人。她们也许并没有恶意,甚至是怀着好意向我献药。却不曾想,这种补药也只是某些人精心所设的局罢了。”至于贸然服用了此药,她们的身体究竟会如何,她也实在管不住了。
“听她们的说法,这种补药最近应该在不少高官世家内眷当中甚为常用。”李徽接道,“依我所见,江夏郡王若想埋下一条暗线,必然不会仅仅只通过新安郡王府来实现。毕竟只倚靠寥寥几个人,中间的变数实在太多。也许他会着人借机推动服药的风潮,引来人人赞誉,自然会有更多的女眷将此药献给叔母。只要有一人成功,宫中便必定会混乱起来。”
长宁公主微微颔首:“能够接近阿娘的女眷,不是宗室贵胄,便是数得出的高官世家内眷。只要混乱能够席卷宫中以及这一家,便足以让长安城人心惶惶。甚至还可栽赃陷害这一家与胜州叛逆合谋,趁机行事。”
李徽道:“不错。所以,我本想着或许可用诱敌之计。但如今想来,不可贸然而动。不妨先仔细调查清楚罢。那些所谓的用了便有效果之人,若不是伪装,便必定已经受人影响而用药。追查到源头,自然而然便是最初献药以及吹嘘此药有用者。不出意外,定然与江夏郡王此人有关。”
“我立刻让洛娘她们借着宴饮好好打听。”长宁公主道,“或者也可让姑母们出面,才能迅速获得更多消息。”想讨好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之人不知凡几,那些有心人想必也希望借助她们对宫中的影响力,很快就会围上去。
“打听是极为正常的反应。”李徽又道,“用明暗两条线一同调查即可。”
堂兄妹二人用寥寥数语商量妥当,杜伽蓝垂眸思索片刻,忽然道:“不知为何,我方才竟想到了袁淑妃。”她目光轻轻一动,语音依旧淡淡,却充满了可信任之感:“若将时间退回到几个月之前,最需要这种补药的,不正是袁淑妃么?她前一段时日频频派人回娘家,也许正是有人悄悄献药呢?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用了多少求子之药——唯独此药可用,让她成功怀上了龙嗣……”
长宁公主怔了怔,低声道:“如此说来,宫中的混乱,即使不从阿娘开始,也会从大袁氏处而起。这位江夏郡王果真做好了各种准备。由阿娘而起,宫廷内外自然不安生;由大袁氏而起,也同样会有闹大的法子。”
“放心,我已经派人跟踪袁家人和江夏郡王府的来往。再过些时日,必然会有消息传来。”李徽已经并不意外,直觉出众的杜伽蓝能够发现这些看似无关联之事当中的脉络,“你们专注于将袁美人引过来,由她来做我们的策应即可。只要有袁美人在,袁淑妃处事无巨细都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便无所畏惧了。”
长宁公主与杜伽蓝自是颔首称是。
思索片刻后,李徽又道:“其实,我反倒对杜家那个温泉庄子更为在意。江夏郡王此人,总不至于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向着女眷而来的。他不择手段,什么都有可能善加利用。若是这座温泉庄子是经由他的手,折价卖给了杜家,想来极有可能另藏乾坤。”
“那我最近便寻个借口,将那座温泉庄子接手过来罢。”杜伽蓝道,“暗地里好生查一查,才不会留下隐患。”
三人坐在一起,低声细细商量着对策,看上去气氛却并不凝重。侧卧在内殿长榻上歇息的杜皇后轻轻握着阎氏的手,含笑远远地望着他们,叹道:“这么瞧着他们,便觉得放心许多。不知不觉间,他们也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了。兄妹齐心,无论遇到甚么大事小事,自然能够顺利解决。”
“确实如此。”阎氏勾起唇角,“问他们在忙甚么,可需要我相助,他们居然说——阿娘只管好生歇息就是了,些许小事而已,我们自能应付。转头便给大郎送了信,也不知神神秘秘地商量些甚么。”
“既然是他们的一片孝心,我们便索性放开了手,任他们去罢。”杜皇后笑道,“我倒是想等着瞧瞧,最终他们是否能将暗中窥伺的那些人一扫而尽。”若是他们当真能够做到,那她就算是遇上当年的生死关,亦能彻底放心了。
妯娌两个相视一笑,目光慢悠悠地转向在另一侧专心顽耍的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以及一面与尚宫对弈一面看顾她们的信安县主,随口谈论起了各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来,环娘(信安县主)也该婚配了。二嫂想必早已忧心忡忡了,三嫂可有甚么不错的人选?趁着她尚未归京,我们都相看几个,到时候与她提一提,也不必她再白白耗费功夫,心中焦急难安。”
“我确实想到了几位不错的郎君。不过,从二兄的谨慎来考虑,且去掉几个身份格外显赫,或者仕途格外出众的。剩下两三人,也都是环娘的良配。”
“……原本临川阿姊家的二郎,应当是不错的姻缘。清河妹妹家的大郎,年纪上稍有些不合适,但也不过是略大一两岁罢了,并不妨碍甚么。罢了罢了,想必二兄定然不愿意环娘高嫁,三嫂不妨说一说究竟看中了哪些好人家?”
纵然大明宫内外无不暗流涌动,此时此刻的蓬莱殿内,却是岁月静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另一厢的平叛之战,正在如火如荼之中。圣人的御驾虽然刚渡过黄河不久,一路往北向着太原府而去,但东路行军副总管阿史那真啜已领着五千兵肥马壮的骑兵先行一步,来到了战场附近。中路提早点兵出发,大军来到延州安营扎寨,又分别派出数名将领分成两路急行军,攻向敌方的大本营胜州。
至于西路军,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沙州千里迢迢赶过来,一路将那些怀疑与河间郡王有勾连的马贼连巢端起。同时征用灵州都督府、凉州都督府、夏州都督府、丰州都督府等地骁勇善战的边防府兵,攻入数个羁縻州,迅速将那些有叛乱嫌疑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控制住。无论青壮老小皆一律捆扎起来作为俘虏,以待降敌之用。
天水郡王李璟作为一路先锋军,率先赶往胜州,作为中路军的策应。因有飞鸽传书来往传递消息,在中途,他便遇上了风尘仆仆的杜十四郎杜重风一行人。当初足足有将近两百名王家部曲以及杜重风手底下的精锐部曲,而今却剩下数十人而已,且个个几乎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满脸疲倦之色。
李璟望着满脸风沙的杜重风,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心底在一瞬间便化为柔软的溪水,涌出了丝丝缕缕的疼痛。即使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他亦是本能地上前扶住了挚友,将他与众人都带进了自己的帐篷当中。
便是在宽敞的帐篷,此时挤了数十人也显得无比逼仄。杜重风正想要告诉他自己所猜测的河间郡王动向,他便挥了挥手:“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们先用些干粮再说。”每个人都瘦得筋骨毕现,尤其是自家挚友更是清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大约浑身上下都只剩下骨头了,教他如何能不心疼?
杜重风一怔,禁不住勾了勾嘴角,坦然一笑:“也好。这么多天不曾好好进食与歇息,我们也该养精蓄锐一番,才能继续对敌。”众部曲自然点头称是,他们这十余日来几乎没用过像样的热食,歇息也不过是囫囵着眯一眯眼罢了。眼下竟不知该先用热乎乎的吃食,还是先睡一觉为好。
于是,当由肉干与干粮炖成的肉羹端上来后,众人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即使味道很是一言难尽,与往日的吃食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对他们而言也不啻于山珍海味了。三两下就吃了好几碗肉羹后,部曲们便东倒西歪起来。有人甚至抱着没喝完的肉羹就歪倒在旁边的人身上。数十名大汉挤在一起睡着,顿时便呼噜声震天。
杜十四郎望着他们,神色温和如旧。作为世家子弟,他自然不可能像他们那般粗豪,优雅地用了两碗肉羹之后,他强忍着睡意,与李璟说起了这些时日的经历:“伤者颇多,及时送到了附近孙榕安排的庄子里医治,死者倒只有几人罢了。不过,最终能跟着我赶到此处的,也只有这数十人。”
“尚未到夏州附近,因有另一方势力频频介入,河间郡王彻底摆脱了我们的追踪,逃进了茫茫大漠之中。但孙榕在夏州调查了一段时间,掌握了几处可疑的马贼巢穴,我们便只稍作歇息,就继续追来了。前两天刚到达一处巢穴,发现他们已经带走了粮草和金银。想必,河间郡王的下一步棋,便是赶回胜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