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那年国庆节,他们五人来这里放烟火。
萧疏看烟花,楚临渊看她。
此刻,天色微亮,旭日从东方缓缓升起,驱散了笼罩着宁城的黑暗。
这一天,过得好慢。
萧疏站在车前,看着东方的日出,冬日的清晨很冷,萧疏穿的并不多,一晚上没有休息好,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基本上又饿又冷。
楚临渊站在她身边,他同样穿的不多,西装加衬衫。
他脱下外套,伸手把衣服披在她肩头,西装上还有楚临渊身上的热量,传递都萧疏的身上,很暖。
面前的男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凌晨的时候出来急,他也没时间穿别的。
萧疏抬手,想要把衣服摘下来。
男的手却先她一步扣在肩膀上,眼神中有固执的坚持。
萧疏别开眼,身子往后一退,刻意地把肩膀从他的手中挪开。
“先前我妈妈的手术,谢谢你。”院长的一声“楚太太”让她明白林清欢的那台手术,是楚临渊帮了忙,“以后,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也没有以后了。”
萧疏一直没看楚临渊的表情,“听了你告诉我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接受不了。先前我和你在巴黎注册,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签了字。所以,楚临渊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你就是为了和我谈这个的?”楚临渊开口,声音冷淡,压抑着,隐忍着。
“对,这就是我想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想要和你谈的事情。楚临渊,”她抬头,终于迎上了她的目光,“我没有逃避,我有很认真的去面对这件事。但是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继续和你在一起?就因为我爱你,就因为我忘记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和你毫无嫌隙地在一起?”
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嵌进了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
冷风吹到身上,就算是有他的外套挡着,也依然觉得冷。
“不能,楚临渊。我不能那么自私,我哥宁愿找人催眠我也不要我记起和你有关的一切,他宁愿养着不是他的儿子让我以为我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他知道我和你注册结婚,不是没能力让那份文件作废,因为我很高兴地告诉他我结婚了,他再一次尊重了我的选择。我还能再让他失望多少次?他还能护我多少次?
“我和你在一起,你让全世界的人陪我一起演戏,假装我们两个刚刚认识,你不觉得累吗?一份你要拼命维护的关系才能够长久,那么不堪一击,你真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
“楚临渊,我不愿意。”
她脸颊通红,被冻红的,眼眸前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眼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只听楚临渊沉沉地深呼吸,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将萧疏拥入怀中。
她挣扎,他不放。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道,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她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他一说话,胸腔就小幅度地震动着,敲击着萧疏的心。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离开我?”
楚临渊把问题抛向了萧疏,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却没有回答,是没有想好真的要离开他,还是在犹豫?
没有等到萧疏的回答,楚临渊补充一句:“你要离开,我不会去找你。”
那个时候萧疏没有明白楚临渊的这句话,等到很久之后,她才幡然。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以后,从来都是楚临渊画好了一个圈,等着她来跳。
“我也不会找你。”萧疏到底是推开了楚临渊,情绪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激动,现在的她很平静,很冷静。
退后一步,萧疏把楚临渊披在她肩头的西装外套取了下来,递还给他。
“我没有开车上来,麻烦你把我送下去。”萧疏淡淡道。
“好。”楚临渊也并未再做更多的挽留。
事情应该就这样解决了吧,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萧疏准备回车上——
“萧疏。”他叫住她。
不知道是不舍还是什么,在楚临渊叫住她的时候,她的脚步很快地停了下来。
转身,她看着男人。
“既然要分开,你手上的戒指,请还给我。”楚临渊看了眼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对戒,“如果是其它戒指送你倒也无妨,结婚对戒,不行。”
那一刻,楚临渊的话好像一把刀一样地插进了萧疏的心口,鲜血淋漓的。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感到悲伤呢?
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摸到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想到的是他们一起去巴黎的一家店里取的戒指,后来还去看了hope。
在回宁城的飞机上,在蓝天中,楚临渊把结婚对戒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闭上眼睛,萧疏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把戒指取了下来。
那枚在内圈刻上了楚临渊生日的数字,此刻被萧疏递还给了他。
铂金戒指落在楚临渊手心,小小的,却承载了他们短暂的婚姻。
他把戒指攥进在手心,忽然间转身,做出投掷的动作,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楚临渊完成这个动作似乎只用了一秒钟,等到萧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萧疏迈开的脚步以及她惊讶的表情,让她完全不相信楚临渊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张了张嘴,可是半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说分手的那个人是她,为什么现在舍不得的,反而是她?
做完这一切的楚临渊转身回来看着萧疏,脸上平静地看不出任何表情,“走吧。”
……
萧疏回到医院,独自一人。
手术已经结束,阿姨来了,萧乾也来了。
萧乾见到萧疏疲惫地走来,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这种时候楚临渊竟然不在她身边?难道工作比萧疏还要重要?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楚临渊呢?”萧乾上前,伸手扶着萧疏的肩膀,只觉得她浑身的凉意。
一摸她的手,更加凉。
萧乾二话不说,脱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吵架了?”
看她这个状态,估计就是和楚临渊吵架了。
萧疏半响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萧乾的时候,只字不提楚临渊的事情。
“手术结束了?妈妈还好吗?你过来的话,阿狐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吗?”说起阿狐,萧疏心底又是抽着的难受。
她想,萧乾隐瞒了她关于阿狐的事情,出发点是为了她好。就算现在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局面也没办法扭转。
“手术结束了,妈没什么大碍,就是以后用手可能不太方便。”萧乾似有些自责的说道,“她本来说想半个苏绣展,估计是要推迟了。倒是你,怎么这么魂不守舍,楚临渊没和你一起过来?”
“那我先进去看看妈吧。她那个展览的事情,反正我没什么,我帮她办吧!”
萧疏刻意避开楚临渊的话题,萧乾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有强迫萧疏,萧乾放萧疏进了病房。
……
楚临渊接到萧乾质问的电话的时候,是在看守所,祁闵的案子过两天就要一审,律师是找了宁城专门处理刑事案件的大律师,但听闻祁闵并不配合,对于律师的问话十句话才说一句,这不是摆明了想坐牢?
他和萧乾说了句“半个小时后我给你打过去”就挂了电话。
随即,律师帮楚临渊推开了探访室的门。
祁闵已经坐在探访室内,他犯的是故意杀人,手上和脚上都戴着刑具,穿着看守所统一发放的衣服。
坐在椅子上的祁闵少了一份往日的意气风发,多了一份沧桑。
若不是监控还开着,楚临渊估计一上去就给他狠狠地一拳。
祁闵抬头看了楚临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守所里面的日子让他清心寡欲,连带着目光都清澈了许多。
楚临渊坐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故意杀人罪,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处三年以上十年一杀有期徒刑。你这样消极对待,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
探访室里面年久的空调呼呼地出着热气,但完全没办法温暖探访室里面阴冷的气息。
祁闵微微抬了抬眼,这话他听了很多遍,只是楚临渊说的时候,更有震撼力罢了。
“后天一审,你就别去了,让雁回和明子都别去。”进看守所这么多天,祁闵只见过两个人。
容颜和楚临渊。
“那你是想着让我们给你收尸?祁闵,我没那么善良给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办丧礼。你要么从法院的大门走出去,要么就烂死在监狱里面!”楚临渊真想撬开祁闵的脑袋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临渊,三年前,是我让容颜嫁给祁恒的。让风光无限的容老板,嫁给我智商有问题的弟弟!”
祁闵的话一出,探访室里面就安静下来了。
那是一个祁闵一直不愿意触碰的话题,再说起的时候,他就觉得三年前的他,像个恶魔。
也难怪,容颜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你觉得用你坐牢,或者被处以死刑,就能弥补你带给容颜的那一切?”
祁闵看着楚临渊,一双漆黑的瞳仁中透露着的是不反抗的平静。
这是她要的,那么他就给。
“愚不可及!”楚临渊沉声道,“那你就看着你们祁家的人怎么弄死容颜吧!”
祁闵的表情一滞,而后马上激动起来,起身的动作让手上脚上的刑具发出清脆的声音,探访室里面的警察马上呵斥祁闵坐下。
而祁闵一眼投过去一个冷厉的眼神,往日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内里荏苒的祁书记,就算成为阶下囚,也不是被随便什么人都能呵斥的!
可到底,成为了阶下囚。
楚临渊看着激动却又无能为力的祁闵,道:“你父母就你和祁恒两个儿子,当年他们希望祁恒进中科院,结果祁恒除了事故智力受损。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宁城书记,你真觉得你父母背后没有做什么?”
他的话,无疑肯定了祁闵内心的猜测。
“现在容颜告你谋杀她丈夫,罪名成立,你这辈子就算毁了。你父母会放过毁了他们儿子的人?虽然她是从容家出来的,你别忘了,她容颜在祁恒被丢到芹川的时候,就被容家丢出了容家。你忘记她是怎么狼狈地从首都过来找你的?”
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浮上祁闵的脑海,可他摇头。
他不怀疑父母会对容颜下手,但现在的容颜已非当日的容颜,她浑身都是刺,别人伤她一分,她就要十分地还回去。
楚临渊像是看穿了祁闵内心的想法一样,继续说道:“容颜再怎么八面玲珑,也不过一介女流。她在你面前是个老虎,在别人面前就是个纸老虎。先头几年,要不是你护着她,她能在宁城混得风生水起?那点钱早就投到海里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祁闵,你自己想想,你一旦罪名成立,她在外面有什么事,你想帮她都帮不到!”
楚临渊说的很现实,当然,这些问题祁闵都考虑到了。
但是,楚临渊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奢望我和雁回明子会帮你照顾容颜,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护着!”
在场的警察和律师不约而同地震惊了一下下。
惊讶于楚临渊口中的——容颜是祁闵女人这件事。
但是显然,不管是楚临渊还是祁闵,都没有介意这件事被他们听到。
就算听到,他们也不敢四处声张。
“祁闵,话尽于此,你要想继续认罪,就当我这些话没说过。你若想出来,让人知会我一声,我不会让你待在里面。”楚临渊深深地看了祁闵一眼,眼底到底闪过一抹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祁闵听进去多少,若他非要执迷不悟,楚临渊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当着法官的面捂着他非要说“我杀了祁恒”的嘴?
出了看守所,楚临渊心情很糟糕。
忘记了给萧乾打电话过去,而萧乾,也没有再打过来。
……
“这是您要的关于九年前的案子的所有我能查到的信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黑色西装,带着墨镜的男人把一个黄色文件袋递给了坐在车内的萧疏。
她从副驾上也把一个黄色文件袋递给了男人,显然,她递出去的文件袋要沉得多,男人掂了掂手中的份量,满意的离开。
跨江大桥下面的堤坝上,萧疏拿着手中的文件袋,心情沉重。
她陷入了一种不管是谁说的话,她都不相信的境地。
她只相信确凿的证据。
白希的手颤抖着打开了文件袋,她用了很长时间去看九年前关于萧霁月的案子,看他贿赂官员,如何枉顾他人性命……
印象中,萧霁月是个很有良知的商人,他成立了以萧疏名字命名的基金会,专门帮助偏远山区上不了学的儿童;他每个月都会组织公司员工去做义工;他还……
做了那么多好事的萧霁月,为什么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大坏人?
当年楚家把证据交上去,又有什么错?
如果是她看到了那些证据,她就真的能坐视不理,继续享受萧霁月带给她优渥的生活?
不会。
她和母亲,哥哥都不会。
她花了好长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然后给萧乾打了电话。
“哥,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宁城?”
“我们现在不是回来了?”
萧疏看着远处的江面,江面上零星开过几艘货船,不知开向何处。
“我的意思是,让宁城的人重新认识我们萧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如果先前他还能以轻松的语气跟萧疏对话,那么在听了萧疏这句话之后,萧乾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隔着电话,萧疏都能感受到他的认真。
“衣锦还乡和锦衣夜行,我更偏向于前者。”
萧乾花了九年的时间,让SQ集团在欧洲立于不败之地,可那又有什么意义?那始终是在欧洲,就算他们有只手遮天的能力,在宁城的人们眼中,他们依然是破产的萧家,是萧霁月身败名裂之后逃去意大利的逃兵。
他做的一切,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宁城,让所有人都没那个能力敢说他们萧家任何的闲言碎语。
“哥,那就现在吧!”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局面,萧疏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当她凌晨去到医院,母亲想要手术的时候,院方却推三阻四,而楚临渊的一个电话就能够让院长带着医生出现,立刻给林清欢做手术。
而她,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逃往意大利。
不和楚临渊在一起了,她还要逃离这座城不成?
……
两日后,欧洲最大财团之一的SQ集团宣布将把总部迁回宁城,SQ集团总裁萧乾携妹妹萧疏一同出席记者会,众人好像才反应过来,九年后的这场记者会,是萧家重返宁城的重要标志。
九年前一朝被踩在泥土之中的萧家,如今站在了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萧乾将总部迁回宁城,其中一个合作案便是和冬荣公司开展。
另一方面,萧疏以南航责任董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中,这就无形之中在告诉他们,SQ集团以后会和冬荣以及南航有着密切的合作。
这样的萧乾和萧疏,谁还敢在他们面前说起九年前的事情?
就连想要在记者会上询问关于他们私事的念头,都被默默打消了。
……
也是今天,祁闵的案子进行一审。
因被害者与嫌疑人之间身份特殊,所以这件案子并未对公众公开。
但这并不妨碍记者在法院外面蹲点。
下午,双方律师从法院出来,一波记者围着祁闵的辩护律师,一波记者围着穿着黑色呢绒大衣的容颜。
楚临渊坐在马路对面的车上,先前法庭内发生的事情律师出来前已经告诉楚临渊,大致是:祁先生认罪态度良好,我会争取帮他减刑。
所以,先前他和祁闵说了那么大一通话,都是废话?
车内广播播放着今天SQ集团那场盛大的记者会。
楚临渊的目光隔空与容颜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