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与侵扰朝廷、霍乱百姓的妖邪之徒并肩作战,堪令老夫作呕。”聂士成笑道,“倪首领既曾是大内中人,何以一时想不开,做了匪寇?依老夫见地,你不如早早弃暗投明,入我帐下来,一同抗敌。”
倪赞清听得,怒不可遏,刀在手中乱颤,强自忍住,咬着牙根道:“既如此,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往四周众团民尸体环顾一圈,拍马离去,聂士成也不追。
待倪赞清走远,顾旸对聂士成道:“提督今日之举,顾旸不能理解。”
“我知道你胸中那些道理。”聂士成道,“但老夫杀他们,也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着想。”
顾旸紧接着道:“那百姓呢?”
“这些拳匪使用妖术,蛊惑人心,不是百姓,是乱民!”聂士成道。
“提督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曾是大清的好百姓,他们为何要造反?还不是因为朝廷之治,越发腐坏了。”顾旸道,“提督食朝廷之禄,愿为朝廷倾尽全力,顾旸岂能不知?只是如今洋人入寇,中国上下,须团结一心,共御外侮。在此关头,提督反而对自己人下手,顾旸不敢苟同!”
聂士成笑道:“孩子,你差了!大清虽落后多年,然近来军备已大为精进。虽犹不及外国,又安能以斯作妖呈邪之拳匪为倚仗乎?太后不知被谁灌了迷魂汤,对拳匪之能,深信不疑。要老夫说,此战若败便败了,若是胜了,拳匪岂不鸡犬升天,酿成大乱?老夫之举,乃是为了肃清社稷,安顿朝纲也。”
顾旸向大地之上纵望一眼,不忍再看,说道:“他们本是良民百姓,都是走投无路,揭竿而反。他们也都有父母妻儿,提督却杀之如同草芥。顾旸虽仍有心为提督效力,见此惨状,也未免不心生踌躇!”
聂士成道:“你我也结识许久了,老夫一直敬你是条好汉,不愿你来这沙场上卖命。你若不喜老夫之举,可自行离去,老夫绝不计较。”
顾旸叹道:“提督若能依顾旸两件事,顾旸便是离开,也没什么遗憾了。”
聂士成道:“何事?”
顾旸道:“第一件,把今日这些枉死的义和团民好生安葬了。第二件,望提督能与义和团放下成见,联手共抗外敌,莫再诛杀团民。”
聂士成沉吟良久,说道:“老夫依你便是。只是他们若对我无礼,我也难免动刀。”
顾旸道:“顾旸之计,非为他们的蛊人之术袒护,实不忍他们大敌当前,反枉死自家之手。再者顾旸也曾是义和团中人,听着提督一口一个拳匪,多少有些不舒服。”
聂士成道:“你虽也曾做过义和团,武功见识,究竟和他们不同。”
“提督错了。顾旸和他们是一般的草莽,也多是穷乡僻壤的孤儿,也多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顾旸惨然道,“我闻提督也是出身贫寒农家,如今做了将军,为何却变了?”
聂士成心中一震,在马上陡然愣住。
顾旸勒起缰绳,小白马蹚着如水的月,慢慢走去,消失在夜色尽头。
行至半程,半空起雾,晚风愈冽。
顾旸被凉风把脸一激,忽然想到:“我在天明寺操练的那支小队,随我习武已然数月,如今已近百人,虽仍未学到我的剑、掌、腿三套武艺,但蓬莱派的外家功夫,已练得不错,更兼每日习射,枪法已熟。听聂提督之言,仍似未应我意。我若把这支小队带来,定能对战事有所补益,聂提督也便无须再与义和团联手,残杀之祸,也可免除。”
“只是……”顾旸行了几步,笑意忽然收敛,“他们多是农大哥招揽来的,为反清革命新军。我若带他们去助清军,农大哥会不会……不,不。我也是为国家百姓计,农大哥是至义之人,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想到此处,顾旸不禁心中激奋,当下快马加鞭,赶回天津城,路过怀庆药栈,也未停留,直奔城深处的天明寺而去,清点九十六名士兵,带上兵器,乔装打扮成流民,原路返回。
再次经过怀庆药栈时,顾旸心中一动,叫众人在门外稍候,下马进药栈中来。
黑影之中行不几步,顾旸闻到一丝糊味,正疑惑间,迎面与一人撞个满怀,二人都吓得大叫一声,后退数步。
顾旸握剑在手,借着门缝间的月光望去,看清是师父武安承。
武安承也认出是顾旸,长舒一口气,骂道:“臭小子,把我吓了一跳!”
顾旸笑道:“师父也把我唬得不轻!师父,你这是哪里去?”
“你还笑嘞!”武安承道,“你不知,方才药栈里被外人闯进来,好一番闹腾!”
顾旸惊道:“甚么?甚么外人?阿黎怎么样?”
“苏小姐已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