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
一阵男女青年的调笑声蓦然在曾不悔耳畔响起。
“新郎官,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
身后有人重重推了他一把,他一时不察,一个踉跄,这便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曾不悔懵懵懂懂地顺着喜婆的指点与面前女子拜了堂,而后被一众人灌下几坛女儿红,簇拥着进了洞房。
那女子一袭红衣,恬然坐在床头,含羞带怯,曾不悔隐隐觉得奇怪,如今却像是梦中的场景。
他晃了晃脑袋,深觉自己是喝得多了些。恍惚想起方才高堂之上正坐着周伯伯与周伯母,不,如今该叫岳丈岳母大人了......
“好小子,可是让你盼到了。我们一家人亲上加亲,今后还要更和美才是。”
“周伯伯,你不是......”曾不悔怔忪地望着对方。
那稍显衰老的男人拍着他的肩膀,一如当年那般冲着他笑道:
“你周伯伯我命可硬了,就那区区西夷,可还困不住咱们!”
“嘁,大喜的日子,少说几句。”
那妇人满面红光,嗔怪地责备男人。
男人赧然道:“哈哈哈,怪我怪我,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不悔哥哥。”
少女透过盖头,悄悄瞧他。
洞房花烛,女儿柔唤,将曾不悔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
“小檀......”
曾不悔看着对方那柔情似水却又羞怯的模样,不禁心神荡漾,他梦寐以求的心愿,终于在今日成了真。
“嘻嘻嘻——”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快掀盖头呀!”
“交杯酒,交杯酒!”
窗外仍有闹洞房的孩童的笑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对这场姻缘翘首以盼。
“曾大哥,咱们弟兄几个也是喝上嫂子的喜酒了!”
“什么曾大哥,在嫂子面前,要叫将军大人!”
“嘿嘿,我这一高兴就糊涂了!”
“你别说,咱们嫂子可是将军夫人,长得也美着咧!”
曾不悔茫茫然回首望去,门窗上人头耸动,影影绰绰,皆大欢喜,他心底生出一股违和感。似是错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纷至沓来,却琢磨不透。
床边的少女启唇,轻声问道:
“不悔哥哥,你喜欢檀儿今日的模样么?”
曾不悔重重点头:“喜欢,檀儿美极了。”
少女又问道:“那...如今的日子,是你想要的么?”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曾不悔怔了怔,答道:
“自然。檀儿,能与你结为夫妻,是我曾不悔三生之幸!”
少女恬淡一笑,藕臂轻抬。罗帐帘落,花好月圆。
......
“小曾啊,去把这几袋米给城西秋家送去。”
“秋家?”曾不悔凭白一愣,他怎么不记得城西边有户人家姓秋?
“愣着干什么?臭小子想偷懒啊?快去!还想不想赚钱养活媳妇孩子了?”
“噢...”曾不悔背起米袋,摇摇晃晃向街边走去。
“卖烧饼咯——卖烧饼咯——”
街口有个小贩正叫卖着。
一男人上前问道:“小哥,这烧饼怎么卖的?”
“哦!一文钱三个...老爷您要多少?”
“那就来上十个吧...三文钱怎样!”
“好咧...”
曾不悔从两人身边经过,那卖饼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他耳畔掠过。曾不悔摇了摇头,只觉心中莫名恍惚。
......
“知道么?西北又开战了...”
“是么...难怪前些日子乡里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老爷...看样子,又要四处抓壮丁了......”
“嗨哟,那俺家的盐又有的卖了。”
“许伯伯,什么是打仗啊?”
“打仗啊,就像你和张家小子斗蛐蛐似的,谁的蛐蛐先被咬死,谁就输了!”
“喔,原来打仗就是斗蛐蛐啊。”
“哈哈,老许头,你可别逗小孩子。那还是不一样的,斗蛐蛐啊,死的是虫,打仗了,死的可是人。”
“嗐,这世道,人和虫又有什么区别?”
“李爷爷,既然打仗会死人,为什么他们还要打仗啊?”
“唔,好小子,和你说不明白,一边玩去吧!”
曾不悔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眼前莫名掠过黄沙漫天,大漠孤烟。隐约角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女子歌声,在他耳边不断回旋。
他定下心神,紧了紧背后米袋,向着前路行去。
打仗,是会死人的。
如今的他只希望家人安好,倘若西夷攻下越州,便只能带着一家人往东边去了。
东边......
东边有歌台暖响,有春光融融,有一座繁华无两的阁楼,那上面住着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
“曾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
东边还有刀光剑影,有杀伐不断,有一座于暗处守护着永昭的司府,它的主人是天底下最贤明的男人。
“从今日起,你名曰痴刃。”
......
不,那不是他应有的人生。战争,杀伐,伤害,欺瞒,那都不该是他的人生。
如今这样,就很好。
曾不悔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东方薄雾遥遥,似是茫茫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