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闻言心头一紧,眉间挤出几条深深的皱纹。他倏地起身,惶恐道:“奴才一家跟随老爷夫人多年,不敢居功自傲,但也是忠心耿耿。夫人去后,奴才一心打理小姐名下的产业,今后只视小姐一人为主,绝无二心!”
“胡掌柜严重了,坐下说话吧!”云锦似乎早已预料到胡掌柜的反应,待胡掌柜复又坐下,才不疾不徐道:“胡掌柜是府里的老人了,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今日请胡掌柜来,是有几个问题想想胡掌柜请教!”
胡掌柜心下松了口气,只觉周遭松快了不少,谦道:“请教不敢当,小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奴才定知无不言!”
“胡掌柜经营此类多年,定是对市场粮价了如指掌,如今正是收割的季节,你可知稻谷、粟米价钱几何?”
胡掌柜愣了愣,忍不住透过屏风纱帐隐隐瞥见一女子端坐在榻上的身影,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他本以为小姐会提一些关于账上的问题,亦或是店铺与庄子管理的问题,因此,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未曾想,自家小姐竟会问这些,让他一时接不下话去。也只是愣了一瞬,他随即回过神来,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瞒小姐,奴才昨日刚从乡下庄子上回来,今年不只小姐名下的庄子,临近几个庄子收成都欠佳。今年入夏后北边大旱,粮食收成不好,皇城的米粮主要靠南面供给,往年一两银子一石的稻米,今年许是要翻一番。但粟米主要是北边种植,往年三四百文一石的价格今年许是要涨两倍不止。”
萧云锦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那……陈粮形势何如?”
胡掌柜拿不准萧云锦所问何意,只好一五一十答道:“永兴城乃皇城脚下,富庶之地,即便粮价相比其他州县贵上一两成,也鲜少有有门有户的人家会买陈粮。因而每年新粮一出,去年的陈粮便会降价三至五成不等,但除了少数贫苦人家会选择买价廉的陈粮,大多是卖不出去的。所以每年都会有粮商将陈粮运至周县降价出售,或是等官府来低价收购。各家大户庄上田地产的粮除却缴纳官府的,也会囤积部分陈粮,但也多是卖给贫苦人,或是赏给下人。”
云锦静静的听完,面上状似无波无澜,心里却早已默默地算开了。她轻放在引枕上的手指却微微有规律的曲起又伸直,再曲起又伸直,大红金丝绣飞鹤祥云纹引枕衬得云锦白嫩无骨的手指越发白皙。
胡掌柜瞥见云锦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心里更是打着鼓,垂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正房内霎时静了下来,几声鸟鸣“叽叽喳喳”的在屋顶叫嚣着,忽又扑腾起翅膀飞至院子里几株桃树上,踩落几片树叶跌落进泥土,复又飞远了。整个锦绣院静的似乎只能听见滴漏滴落的声音。
胡掌柜静静地数着水声,约莫数到五百六十二,云锦掰着细算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紧握成拳,似是能从中夺得一股助力一般,尚有几分稚嫩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我有一事想请胡掌柜去做,此事若成,胡掌柜与家人皆可一生富贵无忧,此事若不成……”云锦顿了顿没再说下去,那接下来的意思确是不言而喻。
“胡掌柜可想好了,若是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我也不便再用你。”云锦那悠然的语气宛如湖亭信步、挽月赏花般从容自得,字里行间难掩气度与魄力却深深地扎在人心里。
胡掌柜沉默了半晌,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最终打定了主意起身一揖到底:“奴才一家承蒙夫人关照,再也找不到比老爷夫人更好的主子。奴才的命是萧家的,只要小姐一句话,奴才便是豁出命去也心甘情愿!只是奴才一家老小可怜,还望小姐能留他们一口饭吃。”
云锦无奈地摇摇头,忍不住笑道:“不过是请胡掌柜替我做些买卖,要你的命作甚?”
胡掌柜见云锦说得随意,眼角的皱纹抽了一抽,直觉告诉他事情定没那么简单!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隔着屏风托着一巴掌大朴素的红木匣子伸出来,胡掌柜垂首恭敬的接过匣子,便听云锦那清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听好了……”
青鸾送战战兢兢地胡掌柜出了院子,胡掌柜再三道谢后哆嗦着走了。他托着红木匣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想着里面装着的三千两银票和一沓送往各高门府邸的信,那久经风霜本就不甚年轻的脸上出来时更是添了几抹菜『色』,忙趁着四下无人将那匣子贴身藏好,放置妥贴后才稍稍舒了心,心里却不敢把萧云锦等同于寻常闺阁小姐视之。
青鸾送走了胡掌柜,进屋却瞧见云锦正目『色』沉沉地对着一件胭脂红广袖缂丝十样锦妆花曳地裙发愣。她记得那件裙子是云锦从行宫回来后亲自挑了锦缎找绣娘来做的,便是用何种款式、何处绣何种花枝、收束何种腰带、袖口领口绣以何种纹饰都细细吩咐过,还特地打了一套相衬的头饰,十分艳丽好看。
起初她们还诧异许久没见姑娘穿过这般艳丽的颜『色』,想是素雅的衣裳穿腻了总算是忍不住少年心『性』,没想到衣裳送来的当天便被姑娘收进衣橱里,从不让人碰。
青鸾轻声走近,柔声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云锦并未动作,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衣裙,目光却又不似落在那衣裙上的模样,“青鸾,今日是何日?”
“七月二十四。”
云锦目光闪了闪,低声喃喃道:“七月二十四……竟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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