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海瑞听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周可成方才话语中最后一长串指的是何人,若是依照人臣的本分,他应当第一时间严词斥责,但偏偏周可成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那段话就是出自后来海瑞的名篇《治安疏》之中,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百度看看),一时间头脑混乱,竟然忘记了出口斥责了。
“怎么了?海大人也觉得周某说的不错吗?”周可成笑道。
“巧言善辩,鼓唇弄舌,无君无上之徒罢了!”海瑞冷哼了一声.
“海大人这句话倒是不错,周某的确是个无君无上之人!”周可成笑道:“我一不曾考过大明的功名,二不曾食过天子的俸禄,今日所有皆是我一手一脚打拼而来的,与西苑那位本就无半点君臣之义,而且天下又有何人敢说自己位居周某之上?”
周可成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极为傲慢,但海瑞也只有哑口无言,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半响之后他方才叹道:“你若在海外称孤道寡,又有哪个来管你,为何又要在大明来惹是生非?”
“周某是不是惹是生非,海大人你应该是最清楚了!”周可成笑道:“倒是那位张大人南来生了不少是非!”
“你是说张太岳吧!他也不能说是生是非,是你闹得太过分了,若只是做些生意谁来管你?你却要在科举上生事端,那可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张太岳岂能容你?”
“海大人说出这种话来,却是让我看小了,你在江南呆了这么久,有些事情竟然还看不明白?问题就是出在科举之上,陈宣平和张居正易地而处,张居正能够治理好现在的江南吗?可是读四书五经能读出陈宣平这种人才吗?”
“张太岳的确做不了陈宣平的事情,但陈宣平也做不了张太岳的事情!”海瑞反驳道:“一个是储相,一个是律吏,岂能一概而论?”
“是吗?我看不见得吧?”周可成冷笑道:“照我看,他们两人的差别不是官位,而是对象不同,如果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都像松江府这样,你觉得张大人还能做那个宰辅吗?”
“两京十三布政司都和松江府一样,这怎么可能?”海瑞话刚刚出口,便回味过来不对,赶忙问道:“周可成,你竟然要对大明动武了?”
周可成冷笑了一声,却没有答话,他向站在门外的一名仆役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其进来,然后指着那仆役向海瑞问道:“海大人,您看看此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海瑞看了看那仆役,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有什么不一样?”
“大人您难道不觉的他的脸色要红润不少吗?”
“脸色红润?”海瑞经由周可成一提醒,又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确实这仆役脸色红润,面颊饱满,不像绝大多数大明中下层百姓那般削瘦,点了点头答道:“确实红润一些,那又如何?”
周可成又让那仆役唤来一众同伴,站在堂下,此时海瑞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事实胜于雄辩,站在堂下的十多名仆役相较于南京的同行来,明显气色要好多了。
“海大人,周某人不会神仙方术,也没有用五饼二鱼喂饱千人的手段,所会的只有让各展所长,互通有无罢了。苏松常百姓心灵手巧,会养蚕抽丝,纺纱织布、烧陶瓷、各种手工,而南洋东番那边土地平旷,渔业丰饶,那就让苏松常百姓专心养蚕抽丝、烧陶瓷、做手工,卖给南洋东番人,换来白糖、大米、棕榈油、鱼和鲸肉等等。这样两边都能过上好日子,周某也能居中赚些银钱过活,当然这样一来官府也会多出不少事端了,做官的老爷们也不能就凭着半部论语治天下,但总不能为了老爷们治天下方便,就让明明可以通过烧陶瓷、纺纱织布吃上白米饭的百姓,硬要去地里刨土,吃糠咽菜只有个半饱吧?”
海瑞听到这里,已经是无言以对,他也知道周可成这番话中不无漏洞,但语言永远没有现实有力,方才那几个仆役脸上的红润不会骗人。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当初治水成功虽然有利于江南百姓却不利于大明,半响之后他叹了口气:“周先生你虽然说得不无道理,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海某既然做了大明的官,那就不能不为大明着想!”
至少从表面上看,周可成一点也不为海瑞的回答惊讶,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海大人,你应该知道无论我最后成败,你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海瑞点了点头:“但大丈夫行事,岂能只论成败利弊的?”
“你说的也是!”周可成叹了口气:“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不是言辞可以说动的。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你这治水之功我是绝不会抹杀的!”
送别了周可成,海瑞立刻招来了家仆海富,将一封书信递给对方,沉声道:“你明日便回琼州,把这个带回去,告诉家里人闭门读书,不要科考了!”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海富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我回去了,您身边谁来照顾?还有不要科考是什么意思?”
“我信里写的已经很清楚了!”海瑞叹了口气:“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只是吃苦,却没有半点好处,当真是有些对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