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回事,在下恐怕过两日就不能来衙门做事了,还请大人事先准备一下!”陈宣平笑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海瑞闻言大怒:“本官不允你盘剥百姓,你竟然公然要挟本大人了?”
“回禀海大人!”陈宣平不卑不亢的答道:“学生并非要挟您,只是学生原本就不是衙门的定员,只不过是原先吴大人请来的外聘民事法官,专门审判这些民事案件的,那些收取的诉讼费也是用来给在下和几个随员的薪饷和杂费。既然吴大人已经去职,您方才又下令不许收取诉讼费,那学生觉得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因此才向您请辞的。”
“你不是衙门的定员?”海瑞闻言一愣,他转念一想确实大明的衙门里没有这号人物,对方既然不是衙门的定员,只是吴伯仁的私人幕友,那吴伯仁既然去职,他自然也就没有义务留下来。人家能够留下来几天给自己交接已经是情分了,现在要走也怪不得他,但问题是从今天上午的一系列案件来看,如果这厮走了,自己这里恐怕立刻就会露怯。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对银子很在意,倒是可以在这方面试探一下。
“陈书吏!”海瑞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问道:“你方才说诉讼费是用来做杂费和薪饷的,那你现在月俸几何呀?”
“回禀大人,学生现在月俸二十银元,外加米九斗,冬夏各有两匹布的衣赐!”
“啊!”海瑞闻言险些失态,赶忙问道:“这是你一人的吗?”
“不错,正是学生一人的,其他人另有俸禄!”
海瑞咳嗽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陈宣平所言属实,那仅仅其一年的现金收入就有两百三十余两,而且还有一个壮劳力的口粮和衣料,这个薪俸水平就已经超过了海瑞本人,毕竟他一没有灰色收入,二还要养好几个仆役。海瑞原先还想着要不要从自己腰包里弄一笔钱来将其挽留下来,闻言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
“海大人,学生并非故意与您为难!”陈宣平沉声道:“只是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上有老母,下有幼弟稚子,着实少不得钱米度日!”
“我明白,我明白!”海瑞点了点头,他抬起头来,重新上下打量了下对方,发现对方虽然脸上书卷气甚浓,但却皮肤黝黑,手足粗大,不像是那种书香门第,反倒像是普通人家。
“陈书吏,你每月有二十银币的薪俸,又有禄米冬夏衣赐,为何家中用度还如此紧张呢?”
“大人有所不知!”陈宣平答道:“学生自小家贫,若非讲谈社,哪里能有今日,现在虽然好了些,但家中人口众多,用钱的地方也多得很呀……”
海瑞一问才知道陈宣平出身于贫苦人家,虽然从小便天资聪颖,读了点书,但家中却无力供养他走科途的路子。后来听说有讲谈社的路子,他便赶去了那边,一开始他是想考秀才的,但听社中老师说这民法虽然不能考科举,但却是兰芳社急需的,只要学成了出来,薪俸便十分优厚。陈宣平犹豫了许久,想起家中的老母幼弟,便一咬牙放弃了科途,一心扑在了这民法之上,两年多前便以第一名的身份通过了考试,立刻就被吴伯仁用二十个银币一个月的高薪请了去,一直干到现在。
“原来如此!”海瑞听到这里,联想起自己贫寒的家世,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戚戚然:叹道:“以你之才具,若是生在一个中等人家,只怕现在已经中了举人、进士,为朝廷牧民,又怎么会落得今日的处境!”
“大人此言差矣!”陈宣平笑道:“学生倒也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我虽然不能考功名,出仕为官,但我现在所做之事也是与民有利的,这几年来我做法官,行事公允,松江府这一带经济蒸蒸日上,远胜大明其他地方,这也有我的一份力,又何必一定要出仕为官呢?”
听陈宣平说到这里,海瑞心中咯噔一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来松江府之前已经预料到周可成可能会在哪里给自己设下圈套,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直到现在为止都未曾发现。不过陈宣平方才那番话却让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松江府就是周可成给自己设下的圈套——这里的远胜大明其他地方,治理所需要的手段自然也远胜大明其他地方,仅凭自己一人,就算坐上了这松江知府的位置上,恐怕也未必能治理好这里了。不说别的,光是这民事法庭自己如果不从兰芳社哪里要人,恐怕就得关门。
“陈书吏!”海瑞思忖了半响,终于长叹了一声:“你离开之前帮我办一件事情!”
“请大人吩咐!”
“你去金山卫,禀告你们上头一句,就说我海某人想要见你们周大掌柜一面,请他三日内来松江府一趟!”
两天后,松江知府衙门,花厅。
“周先生!”海瑞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我今天请你来,都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呵呵!”周可成笑道:“不敢,只是以周某看来,在海大人的心中百姓还是重过大明的,现在看来周某没有看错!”
“那倒也未必!”海瑞冷笑了一声:“海某今日请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难道海大人没有看到吗?”周可成笑道:“您来江南也不是一两天了吧,苏松常这一带的变化您难道没有看到吗?周某一张嘴又怎么及得上您自己看呢?”
“自古大奸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行小惠于民,收买人心,欲行大奸大恶之行呢?”
“这个周某倒是不敢苟同了!”周可成笑道:“在周某看来,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只要是百姓得了实在的好处,哪怕是此人是为了一己之私,也是好事。至少总比那种嘴上冠冕堂皇,而一意玄修,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弄得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赋役增常,万方则效,却室如县罄的要强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