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一边听周可成讲述金杯的来历,一边把玩手中金杯,一旁的高拱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作为裕王的侍讲,他走的是一条典型明朝政治精英道路,考中进士之后,立刻被选为庶吉士,然后是翰林编修,九年考满之后,升翰林侍读,随即被派到裕王府中教授未来的天子读书。在翰林院中的十余年里,他饱览群书,阅读了大量历代的机密文档,近距离观察帝国中枢的运转,起草诏书。周可成方才提到的那几个名字在裕王耳里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高拱耳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就算是胡编乱造,对方肚子里也是有不少干货的,要不然也说不出这几个名字来。
“你为那莫敬典立下什么功劳,他竟然将这等宝物赏赐给了你?”高拱冷声道。
“范子仪起兵作乱时,正是雨季,安南当地河水高涨,小人当时有十余条快船,千余部曲,击破范子仪的水军,斩获颇多。那莫敬典便将此金杯赏赐给了小人,还给了小人一个叫什么金吾将军的官做!”
“金吾将军?”高拱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段自己在翰林院中看过的文字,脸色顿时大变,抢在裕王身前指着周可成喝道:“你是不是姓周,名可成?”
“不错,正是小人!”周可成微微一笑:“想不到高先生如此博闻强识,连小人这等无名小辈的名字都曾经听过!”
高拱冷哼了一声,心中再也不敢轻视,他此时已经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过得了,就在数年前当时的两广总督欧阳必进在给朝廷的奏疏在提到安南的范子仪之乱时,就提到莫敬典在击破范子仪的过程中曾经耗费重金招募海贼,其中有一股大明海寇尤为精悍骁果,立下大功。莫敬典授以官职,欲留其攻打南朝,却不想此人辞官不做,依旧啸聚海上,此人的名字便叫做周可成。
“虽说是安南,但金吾将军也算得上是高官显宦了。那莫敬典欲你为他效力,想必也不是空头衔,你当时为何辞官不受呢?”高拱问道。
“回禀高先生,周某当初为莫敬典打仗,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在升龙城通商之利而已,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
“通商的权利?那想必莫敬典是应允你了?”
“不错,在下在升龙城有一个商站,每年都有十余条船舶出入其间,获利甚丰!”
“那你这次来王府又意欲何为?”说到这里高拱的声音愈发阴冷起来:“莫不是对殿下图谋不轨?”
“高先生误会了!”周可成笑道:“小人虽然在海外有些基业,但依旧是大明子民。我等虽然在万里之外,亦久闻殿下仁厚之名,今日斗胆来到王府,也只是想尽尺寸之力,报圣恩于万一,高先生又何苦拒人于万里之外呢?”
“足下倒是一番好口舌!”高拱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想尽尺寸之力,报圣恩于万一,那你为何不以本名通传,却乔装打扮成调酒之徒,欺瞒殿下,混进王府呢?”
“在下入王府前,已经用了本名通传,静音道长也知晓在下的名字,高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证!何谈欺瞒殿下?至于这调酒之术,这本就是在下闲暇时娱己乐人之术,毕竟小人也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只能以小术以博君上一笑,虽然才学上无法与高先生相比,但对殿下的忠爱之心却是一般的。”
“你——”高拱听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周可成方才那番话暗含机锋,表面上承认自己没有什么本事无法与你高拱相比,只会调酒这些小术,不过想要用凭这个讨裕王喜欢也算不得错吧?话语里含有高拱将裕王据为禁脔,排斥其他忠臣靠近的意思,这叫高拱如何不怒。
“高先生!”裕王笑道:“这位周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他老老实实通传了名字上来,守门的侍卫又不像你知道的那么多。再说他的确也只是调酒,总不能说他为安南的那个什么莫敬典做了事情?就要治他的罪吧?”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厮本就违反了朝廷海禁之策,又招募亡命,绝非寻常的商贾。而且他居然敢混进京城王府,肯定别有所图,还请殿下允我将其拿下,送交有司拷问!”
“送交有司拷问?”裕王看了看手中的金杯,又看了看高拱,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来,他虽然是龙子凤孙,但母亲并不得嘉靖爱宠,自小在宫中时也没有得到什么宠爱,出宫之后朝廷百官都避着嫌疑,老师高拱也是个整日里板着脸念着圣贤书,严厉的很。因此那件华贵的明黄袍下跳动着的是一颗缺爱的心,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像周可成这样又是调酒,又是赠予金杯的,要送到北镇抚司去拷问还这有点说不出口。
周可成将裕王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生死就在旦夕,赶忙道:“殿下,小人的营生虽然在海外,对于大明的爱戴之心却不弱于旁人。数年前西苑万寿宫遭遇了祝融之灾,陛下欲重修宫室却缺乏大料,小人从东番运来数百根大木到中左所,麦福麦公公都是知道的!”
“西苑大火?麦福麦公公?”周可成这番话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方才说的西苑万寿宫着火,重修宫室的梁柱用得是东南外藩进贡的木材,裕王也都有所耳闻。而且麦福麦公公也因为这件事情得到了嘉靖的嘉奖,使得他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同时兼有司礼监掌印和总督东西厂的宦官。若是此人说的不假,将其送到有司只怕反倒惹恼了在西苑精修的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