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本县有个陈员外,这几年摊派的上差都是派到了这陈员外头上,这陈员外祖上也有些田产,到了他这代偏是独子,偏偏不是兴旺家族的料,不能文不能武,偏偏还生了一副窝囊的善心肠,官府摊派的租税,他收不上又不敢得罪官府,只好自己垫,原以为背靠官府也许能混个好差职,却越混越差,最后就出现了罗凯街上看到的一幕,
那这朱县令来王安石府上,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朱县令今年尤其难过,如今朝廷国库亏空,各项要上缴的税名目繁多,除了田税(承袭唐,五代的税),身丁税(凡二十至五十九岁男丁要纳的税),杂并税(以上两项之外的杂税合并)之外,今年的“支移折变”格外多,
前三项还是有固定数的,这“支移折变”就不一样了,变加的税名随意性最大,虽然是浮动的,确是赋税中数目最大的,今年光这一项相当于其他税的五倍,
陈员外是没指望了,那个已经被掏空了员外,都打算把仅剩的房产和几亩薄地抵给朱县令,可朱县令要那些没用啊,大年底的也不能折现,更何况过了年自己到哪里去做官还不清楚呢,
朱县令让师爷把县上的户口薄拿出来,拍着脑袋数,县城中的民户中比较大的就是王安石家了,王安石现在不能算官户,但却是有田产的主户,可王吴两家毕竟是临川的大家,虽说王安石是民户,但是他的联姻吴氏家族可是临川的望族,朱县令想要把差派到王安石家,可又不敢硬派,于是心里打着鼓亲自前来,
朱县令来的挺巧的,他来的时候罗凯和元泽刚刚从外面回来,
今天小哥俩总算拜访完最后一家,中午在县城中找了个酒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喝了两口,商量着下午回到府上就可以跟父亲好好聊聊了,
“怎么着,在京城吃惯了你府上和锦绣楼的美味了,再吃这县城的东西,是不是觉得难吃啊。”元泽看罗凯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
“嘘。”罗凯用拿着筷子的一边的袍袖挡着,用手指着了指不远处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上,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喝着闷酒,一边喝一边还嘟囔:“这不是难为我嘛。”
“他在跟谁说话,是不是喝多了。”元泽这才注意到,那人桌边并没有别的人,
“这人不是那天咱们来时候看见的那个陈员外吗。”罗凯小声说着,
“好像是,你还记得呢。”
罗凯当然记得,若是真像元泽说的那情况,这陈员外还真值得同情,看这陈员外这样子,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只见他唉了一声,一口气喝完碗中的酒下决心似的,将酒碗墩在桌上,高声喝到:“小二,把你们掌柜叫来。”
掌柜的就在柜上,这么大声的招呼哪能听不见,急忙亲自走了过来:“陈员外,您有什么吩咐。”
陈员外憋红了脸,半天说了句:“这酒税……”
掌柜的嘬着牙花子:“这,陈员外,这酒税您也知道,该交的都交过了。”
“该交的交过了,可那些额外的,可都是我垫的……您看这年根底下了,您是不是还点。”刚刚还拍着桌子的陈员外,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这话说的,陈员外您是咱这老主顾,咱这也是小本生意,您说您垫了,怎么垫的,垫多少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您让我还,我倒怎么还呢,要不这样吧,今这顿酒算我请您了,平时您也挺照顾咱街上生意的,您也别难为我们。”掌柜的脸上一脸的难色,
听着他们的对话,其他几桌人,有悄悄的叹口气,这事别人还真没法说话,要说这酒家确实是该交的都交了,也是本本分分做生意,可其他的税再交,他们也有难处,
可这陈员外也着实可怜,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平时官府派他差,不敢不做,可是做了自己又不像去请他的那两个差役,能狠下心扳起脸,
陈员外看着掌柜,掌柜也看着他,这掌柜这表情,一副委屈的苦相看着也是老实人,别说陈员外,就连罗凯遇到这么样的表情也横不起来,
半天,陈员外叹了口气:“这顿酒能有几十文钱。”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十文铜钱放在桌上,跛着脚垂着头转身出了酒馆,
“真是可怜。”酒馆中吃饭的人有的低声议论起来,
“你说要是身强力壮的,摊上治河,修城的差矣,也算过的去,要是腿脚好的还能帮官府运个物资,送个文件什么的,这陈员外接这个收税的上差,也够难为他的。”
又听旁桌的说道:“摊上什么差役也都不好做,治河修成,要是赶上农忙的时候,还得出这差役,搞不好还是帮官员去干他们职田的活,自己家里的地都没人管,也是亏啊,还是那送个东西的活好些。”
“送东西,你不知道邻县有家也是富户,就摊上这活,结果路上东西丢了,县官说里面是金银,照价赔偿家底都赔光了。”
“那和这陈员外也没什么区别,总之咱们老百姓就是倒霉,摊上了这各种的税,还要搭上人力。”
酒馆内的人议论纷纷,有的替陈员外不平,有的叹气,有的则破口大骂:“你说,哪朝哪代不是均田地,先让农民富裕了,就现在这官府,原来的官还是官,原来的大户还是大户,就咱们这些老百姓倒霉,稍微好一点就摊上税摊上差使,当官的也都不为老百姓说话,这都是什么狗屁朝廷的狗屁官。”
掌柜的一听吓坏了:“这位爷们,喝酒消消气,咱们不提官府的事,不提啊。”说着赶紧给那位大骂狗屁朝廷的倒上酒,
罗凯见状忍不住一笑,这人说话倒是豪爽,可历来公共场合不谈国事,这也是定律,元泽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罗凯看看元泽脸上有些怒容,便笑着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也觉得官府不作为。”
“他们说的这是什么,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官员有官员的难处,你就说咱爹,辛辛苦苦上万言书,不就是为百姓着想吗。”
原来元泽是为父亲王安石鸣不平:“赶紧吃饭吧,你说咱爹是好官,不过就是上了万言书,朝廷不也没执行吗,所以也不能怪人家说,人家有言论自由,这是基本人权。”
“什么权。”元泽莫名其妙的看着罗凯:“人权是什么,我就知道,只有当了官才有权。”
罗凯想给元泽上堂课,但是转念一想,如今元泽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看两个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叫了小二结账,走出了酒馆,
哥俩儿牵着马,沿着大街向前走,没走几步听前面有争执之声,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家酒楼门前陈员外正和几个大汉争执着什么,这家酒楼显然是这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装修在中上等,二楼的楼阑上还有正在看热闹的人,其中不少是涂脂抹粉的歌妓,
看来陈员外从那家酒馆出来,沿街一路催账到此,几名大汉推搡中将陈员外推到酒楼之外,本来就跛脚的陈员外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坐到地上,引得酒楼上面看热闹的歌妓都笑了起来,
陈员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顾不得头上传来的嘲笑声,依然跟几个大汉说道:“几位大爷,咱这生意这么好,这税是不是就让掌柜的交了吧。”
“去去去,交什么,不知道。”一个大汉轰这陈员外,
“您看”陈员外从怀着掏出个小簿子:“您看,这些都是近一年的税额,咱这一点没交过,如今麻烦几位跟掌柜的说一声,这差我也是不得不做。”
“你还敢跟我们掌柜的要钱,这钱你让县太爷来要吧,我们柳姑娘正想他呢,。”
一个大汉的话引起众人哄堂大笑,有的朝楼上看去,其中一个歌妓挑着眉毛骂道:“死张三,不说话怕人把你嘴缝上啊。”
“几位爷,你们别逗了,这些都是在下垫的,不管怎么说,都一年了也给我些吧。”陈员外还不死心,
“你个跛子,还不滚,你找打是不是。”他个张三揪住陈员外衣领,一把夺过那个账簿,刚要撕了,手腕“砰”的一把被人抓住,他手一松账簿就被人拿走了,
这半天,罗凯实在看不下去了,听说话就知道,这酒楼靠着县令常来,又有几个蛮横的人挡事,这一年不但多余的不交,就连该交的税都不交,和官府一起,欺负这陈员外老实又没有靠山,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陈员外都没想到,他愣了一下看了看罗凯,张三等人却不干了:“臭小子你哪来的,找打是不是。”
陈员外急忙拦住中间:“没事,没事,掌柜的不在,我改天再来。”说着一把拉着罗凯:“这位公子,咱们走咱们走。”看来他是很害怕打起来,
罗凯笑着说道:“本公子从京城来的,三天没挨打了,这浑身的不舒服,麻烦几位给我捶捶,。”说着推开陈员外:“你躲点,一会打起来别溅你一身血。”
楼上的姑娘们都看直了眼,哪来的年轻俊俏的后生,有的尖叫到:“楼下公子,上来说话。”
“嗨~”罗凯朝楼上摆了摆手,顿时二楼一阵尖叫和笑声,
楼下这几个大汉互相看了看,这小子还真是找打来的,这会还有心情和姑娘们调笑?!不知道谁喊了句“打他。”
这可把陈员外和王元泽吓坏了,罗凯却口中喊着:“打可以,别打我脸啊。”
罗凯今天的心情格外好,这几天走亲访友才发现,原来不认识自己的还挺多的,以前也经常离开京城,但身边有随从,办的是公事,每路过一处都有官员或者自己旧友接待,终日骑在马上被人簇拥着,虽说排场是有,但总觉得被束缚,如今来到江宁,已经是无官一身轻,况且到了这个地方简衣便行,见的都是常年在临川的亲友,光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却不认得自己这把脸,
这样一来罗凯彻底放开了,反正也没人认得自己,心里有了这个想法更是琢磨着等过了年再上路的时候,越往南走肯定越是轻松,正因为如此,心情随意了,做事也就随意的,随意的找个小酒馆和元泽吃了点午饭,正碰上无奈催账的陈员外;再出来看到刚刚那一幕,明眼人一看也清楚是这家酒楼仗着势力欺负老实人,
“哥哥你等着我,我过去看看。”说着便往人群里走,
元泽哪里拦的住他,好在他知道罗凯向来是不会吃亏的主,只能眼巴巴的紧张的看着,
罗凯走近的时候,刚好张三抢过陈员外的账簿,这下罗凯看不过去了,他一把抓住了张三的腕子,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这群人哪知道罗凯的厉害,在这县上谁见了他们哥几个不都绕着路走,现在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更加不把罗凯放在眼里,口中吆喝着打,他便一哄而上,
张三离罗凯最近,下手也狠挥拳就朝罗凯的头砸来,心说你个臭小子,大爷一拳头先把你打蒙了,
他的拳头还没到,罗凯的拳头已经打在他的眼眶上,哎呦,张三哎呦捂着眼睛朝后退,幸好被身后的几个大汉扶住“臭小子,敢还手?”
罗凯皱着眉摇摇头:“这事闹的,跟你说了别打脸,你不听,这不怪我。”
楼上传来一阵哄笑,街上的路人也都围拢了过来:“张三他们几个,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们了。”有人低声说着张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身边的几个大汉看张三吃了亏,和张三一起嗷嗷叫着朝罗凯围攻过来,
罗凯是谁,跟狄青学武,跟张逸学剑,又在战场厮杀征战,对付这么几个小毛贼还拿他们当事吗,罗凯一出手,这些冲过来的大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听“哎呀”“哎呦”扑通扑通几声,三四个大汉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有的捂着眼,有的捂着肚子,还有的捂着裆,
顿时楼上传来笑声尖叫声和喝彩声,张三一边呲牙一边仰头骂道:“死婆娘们,不想在这混了是不是。”
“呸,你就跟我们有能耐,有本事起来再跟这小哥练练。”那姓柳的歌妓,仗着有县令撑腰自然不将这张三等人放眼里,她这么一说引得其他女子更是笑,
“公子,公子,快走吧。”陈员外见这阵势,没有高兴反而更是害怕,他拉着罗凯的衣袖,拽着罗凯就走,围观的人大概平时见这几个人欺负人惯了,陈员外拉着罗凯走,便都自觉闪开路,
“姓陈的,你好样儿的。”张三在后面恶狠狠的骂道,
罗凯回头瞪了张三一眼,张三刚从地上爬起来,犹豫一下想追,又见罗凯目光如炬,原地跳脚骂道:“好你个姓陈的跛子,你等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