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不对,那一次自己看到的美人是仰着脸,面部轮廓纤毫毕现,给人清冷高远,纯净的感觉。
而这次是低着头,店中高悬的灯笼从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整张脸都模糊不清。
“张大公子多虑了!没有人能挟持我,比起被关押拘禁在张府的日子,我现在快乐自由。”
肖潇的话一出,段家护卫里引起一阵骚动,他们听不懂对方在问什么,可夫人被人关押过他们是听到了,与此同时,对方还在怀疑夫人是被他们挟持。
段云起沉默不语,肖潇的心结还是让她自己解决,若有必要,没有人能制止他的报仇,现在还是静观其变。
“夫人!”护卫们纷纷摩拳擦掌,对着店里的人虎视眈眈。只等肖潇一声令下,就抓住揍上一顿再送官府。
肖潇摆手,众人又安静退下。
“姑娘!”
又一次想起在江州张府中,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紫烟梨花带雨的哭着,“姑娘能活着就好!”
只不过有张启栋在旁边,紫烟满腹的话堵在喉咙里,不好直接说了!
能活下来就好吗?当时自己的确是这样想的,只要能活下来,在张府那灌满雪风的柴房里,在郊外的荒野中,肖潇心里想的都是只要能活下来。
她也怕自己“失足落水”死在张府后院的池子里,死在冰雪夜的野狗肚子里。
这时候店里的小伙计已经提着热水上来,紫烟亲自动手,替肖潇泡上一盏澄红的茶汤。
她见肖潇一直用官话应答,也改了话,同样用官话道:“姑娘一直体寒怕风,就连这红茶就是为自己调理身体做的,今天让奴婢伺候你,再喝一次红茶。”
肖潇轻轻点头,对她自称奴婢不置可否,算是受了她的礼。
沈宝让小伙计给其他人都看座泡茶,段家护卫自是不愿意坐的,只有段家兄弟带着孩子们坐下。
张启栋也在旁边坐了,不过被段云起隔在中间,离肖潇有些远。
“红绡……”他正欲开口,肖潇打断道:“张大公子,本夫人如今是天家亲赐的靖安夫人,还是不要再提陈年旧事的好!”
“靖安夫人?”沈宝看看气度不凡的段云起,见肖潇并无引见的意思,也改了口:“夫人如今可好?”
这话一出,生疏之感油然而生,厅里鸦雀无声。
肖潇也不答他的话,好与不好,还真的不好说。
她对站在一旁,瞪着眼睛似懂非懂听她说话的大儿子招手:“牛牛,来见见沈宝叔叔。”她没有提到牛牛的姓氏。
又对沈宝道:“这是我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已经睡着了。”
穿着缎面毛领大袄的牛牛闻言,规规矩矩给沈宝和紫烟行礼,又瞪着一双大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店里几人,这才退回肖潇身边,皱着眉头问:“娘,以前是谁关押着你,怎么不让爹打他?”
清脆的童音还在店里回荡,沈宝后脊背就阵阵发寒,面上也有些惊慌。牛牛一出声,他就记起一直沉默跟在肖潇身边的人是谁了。
刚刚才从南地寻到辛苦藏匿几年的栋哥儿,可现在居然在京中遇上此人,真是命由天定。
只要段将军开口说一句张启栋是乱臣贼子,他们全部都只能束手就擒。
“娘已经有了你们,不用再去想以前的事情,就忘记了谁关押过我。牛牛,你可知道,京中卖的花茶和红茶,都是娘亲手做出来的。”肖潇不想这些过往给牛牛留下阴影,故意岔开话题。
此话一出,店里所有的人都失了颜色,掌柜和伙计自不必说,这是整个茶行的秘密,万金难求。
就连段云起和段云飞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在京中时间都或多或少接触到这昂贵的红茶。花茶早已经是各处茶铺必备。
而红茶之精贵,比起上品花茶更加难得,没想到居然是肖潇的手笔。
不过想到肖潇的制炭饼,护理法,蛆虫疗法一个个奇异的点子,还有那些无法理解的思想,段云起心下释然。
肖潇站起身,有些意兴阑珊。过去想拼命隐藏的制茶秘密,今天自己能大方的说出来。
过去伤害过自己,还差点害了自己性命的人,落魄的站在面前。自己心里却生不起半点怜悯和欢喜,平淡得跟陌生人一般。
见肖潇要走,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张启栋突然冲过来,想抓住她的手:“肖潇,你就一点也不惦记我们曾经的情义,我们那样艰难……”
他的手连肖潇的衣角都没有碰上,人就被甩翻在一边,束发的簪子掉落地上,头发披散下来,夹杂着缕缕银光,竟然已有白发。
段云起高大的身躯站在前面,挡住了背后烛光,也彻底遮挡住了他的企图心。
肖潇虽然一直没有提这个人,只听刚刚那几句,段云起明白了几分。
既然以前的事肖潇想放下,他就听肖潇的意思,不再追究。若是还存有不良心,那他段云起就不留情。
只是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店里几人,已经让沈宝手足冰凉,死死拉住想要挣扎着冲过来的张启栋胳膊不放。
护卫和亲兵纷纷冲上前来,把店里的伙计和沈宝等人团团围住,在他们腰间,木制腰牌半掩在衣摆下。
紫烟吓得花容失色,跪地呜咽:“夫人!求夫人放了公子,公子……他后悔了!夫人……姑娘!这家店是我们夫妻俩的,以后也就是夫人的。”这个开在京城闹市的茶庄,是他们夫妻俩的心血,不过为了张启栋,宝哥必然会答应把它送出去。
肖潇停下脚,扶住跪着的紫烟,虽然有千般言语涌在心头,却再有寻不到昔日温情。
如今两人身份有别,又有张启栋夹在其中,以后……还是断了联系为好。
她语音淡淡:“紫烟,你不必害怕,这是你夫妻俩的,不会有人上门打扰。今天一别,你我也许永无再见之日,还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
“夫人……”
“好了,旧也叙过了,宝哥儿,紫烟祝你夫妻白头偕老!我也要走了!”
有了肖潇这话,沈宝也微微定心,忙扶起地上妻子,送肖潇一行人出门。
“肖潇,我本是无心伤你的!”店里深处一声彻嘶底里的哀嚎,随后便是轻轻低泣。
肖潇脚下微微顿了顿,抬腿迈出店铺,长街上,依然人头攒动,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