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长城在空中层层垒起,飘逸的血气如缠绕城头的丝带。
绕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迎着血光的尸体,少女在战场上奔跑,她手握树种,沿着天空蔓延的红光,向着幻境的尽头跑去。
在这一路,尸体外露的气息越发恐怖,一身精华的血气却越发稀少,一道道浓厚如龙的血气拔地而起,汇入那绵延的长城,在这颇为遥远的路途中如同一座座点燃的烽火。
纯澈的树种似乎也通人性,自然地收起了对歧点的敌视,默默散出能量,在这生前至少神元洞真的强者余威下保护住清芸脆弱的肉身。
“那是?”清芸在山崖驻足,看着远方的旷野喃喃自语。
血色的长城自山崖顶峰而落,如深红色的瀑布向下倾泻,站在这血柱侧后的少女不禁屏住呼吸,刹那的血腥扑鼻,仿若置身血海,浓稠的液体灌入鼻腔,直达咽喉。
她缓了缓,一点点地适应了气味,磅礴血柱挡不住清芸异能覆盖下的双眼,视线焦点向着旷野的正中而去。
一棵苍翠的巨树屹立,如撑开的伞树冠大开,清芸抿了抿唇,这景象她似乎见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果不其然,熟悉的凸起树墩上坐着那个男人,他表情恬静,闭目冥想,一手举着小锤,一手搭在膝盖。
周身没有炉台,没有风箱,更没有帮忙的副手,手中的小锤也不过结构精巧,除此之外别无特殊,可就是这样,他的架势好似要以天为台,以地作火,以万物为材。
血液翻滚,浓稠的血漫过男人的足跟,浸湿拖地的长袍,他仍旧沉着气,如雕塑般端坐。
哐当!
只见血气缭绕,仿佛一条巨龙腾飞着汇入小锤的一面,男人手臂肌肉隆起,持锤的手平稳而迅速地向下砸去。
锤面直击向身前,空气中似乎存在一面看不清的墙壁,立时响声惊天动地,阵阵余波在天地回荡。
清芸睁大了眼,在她的世界中眼前是一场天灾,是陨星坠落,狂风海啸的集合,她双手握紧了树种置在胸前,有些无力的后撤两步。
倾泻的血色长河,挥舞的精巧小锤,男人赤裸上身,双脚淌进血海,一锤锤砸下,没有火光四射,每一下锤击,血海都愤怒地拍起一下下浪涛。
他若礁石,屹立血海,每一次拍击都无法将其击倒,也似莲花,身于血海,不沾冤孽与污浊。
神情专注的男人一手虚握,掌控着漫天血气如沙漏般穿过手心泄至身前,另一手持锤,锤落而形定,血气凝作剑身雏形,熠熠绽放神光。
猛然间辽源的大火燃起,这无形无色的火焰从足底而起,在空气里灼出一道道痕迹,火焰向着那一人一剑簇拥,炽热的火舌舔上男人的躯体,也漫上那刚刚成型的剑胚。
宝剑形定之刻,天上雷鸣轰响,地面血海猛地高涨,沿着山峰崖壁一下窜至十数米的半空,浓厚的血气之力撼动山峰,清芸抓住侧面墙壁凸起,在摇摇欲坠中勉强稳住身形。
血海向远方蔓延,这时清芸才注意到旷野的不远处便是当年战场的一角,十数飞天巨龙扇动着翅膀遮天蔽日,口吐的冰凌龙炎冲入人群,一下将冗杂的战场分割开来。
冲在人族对立面最多的便是那乌泱泱一片的骸骨,这些不惧死的亡灵挥舞着手中的利刺灵活地杀入阵中,忽听一声剑鸣,身着道袍的女子一拈剑诀,千百灵气化剑向下倒垂,下一刻剑锋直落大片大片地贯穿死灵的身躯。
可没等她再援助底下的修士,一道黑色光束自另一头穿梭过来,女子神情一僵,抽剑一斩,试图以劈砍出的剑气斩断黑束,却仍被不讲理的光波轰去半截手臂。
她吃疼刚想后撤,却见一道幽紫的身影划过大半个战场冲至跟前,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刚刚还在半空的女子消失原地,而那底下出现一个深凹下去的大坑。
清芸透过沙尘看到坑中惨样,不由惊呼一声。
刚刚还大展身手的女修士正被一体格壮硕的魔人按着脑袋砸入深坑底部,只看魔人狰狞一笑,手指隆起猛地收紧,在女子奋力却显无力的挣扎中脆弱的肉身一下爆炸开来。
这样的惨案不知局限一角,逐渐在整片战场展开,这本就并非有规则的演习,而是只决生死的恶斗。
哐!
这声锤击扯回了清芸的视线,不知何时,男人已被鲜血染尽,这血却并非出自血海,而是来自自身,如宝塔般挺起的魁梧身躯龟裂开一道道缝隙,晶莹朱红的宝血渗溢。
血嗤起初如嗷嗷待哺的婴儿,需男人一点一滴地将血液灌注剑锋,可很快宝剑就如恶魔嗜血,它将溢出的血液卷起一口汇入体内,又释放剑气挤压皮肤,不知疲倦地榨取鲜血。
男人微微一笑,锤子落下的速度越发迅速,从细雨牛毛转而化作疾风骤雨,一声声锤鸣在这旷野回荡,可聆听之人仿若只有两人,远方的战场无人在意。
血嗤已然不满足于一人精血,控制着翻滚的血海涌入剑身,血流的汇入让这有形无实的宝剑有了根基,在那小锤的锤击下渐渐凝实。
少顷。
一下下的锤落,男人七窍流血,双眼在不知不觉间失了光亮,他狂笑出声,与海的浪涛相应和,剑身越发凝聚,可笑的是,血海凝成的剑身却如玉石般剔透滑腻。
一山之隔的战场似乎也近尾声,几道通天大能的身影在云层闪动,每一次天摇地动后便将迎来一场倾盆血雨与洒至人间的晶莹绿芒。
血海殆尽,全然汇入剑身。
男人喘息着,身侧的巨树不知何时枝叶仅剩枯枝败叶,余下的十数枯叶摇摇欲坠,一如他单薄生机。
他扔去小锤,粗糙的手掌抚摸过玉剑的锋刃,凌厉的剑锋毫无造物的妥协,立时刺开这老树般的皮肤,却是一滴血都未从这伤口流出。
“这就是后来的血嗤吗?”清芸喃喃自语,虽然这铸造神乎其神,却远不及她目睹的在寒零露手中的那把,更何况此刻现世的血嗤还遭到封印。
轰轰!
雷声乍起,穿过天空的闪电好似刺破黑暗的三叉戟,男人颤颤巍巍地握住质地稍显粗糙的剑柄,将剑尖顶在咽喉,他毫无犹豫地一推,剑尖穿过咽喉,也带走男人的性命。
正以为尘埃落定,只见男人后仰的头颅忽然板正,从头顶百会冲出一道贯穿天地的黑柱。
清芸目光跟随着黑柱向上,只见天上被血光映得通红的云朵围绕着黑柱旋转,如龙卷的轨迹烙印四周。
无数数不清的具象的灵魂飘飞,它们哭泣着愤怒着哀怨着被这黑柱吸入,清芸倒吸一口冷气,这时她才反应过来,男人竟是以自己的性命在这阴阳交际之处开辟出一条暂时的路,以此接引这战场中哀怨的灵魂。
黑柱越发浑浊,似粘了灵魂的污,可这或许正是男人所想,无数灵魂堆积而成的黑柱顺势而下,在清芸惊骇的眼神中冲入那几近无瑕的剑身,一点点地向着滴点缺憾补去。
神光熠熠,生与死,阴与阳的浅淡规则在剑身周遭环绕。
——至高,这是至高才会展露出的神迹。
破碎的无形的闪电顺着天的轮廓滑下,轰至这人间之材制出的比拟至高的玉剑,洗练剑身,淬炼剑魂,这一刻是剑最完美的契机,却也是剑最脆弱的时刻。
一道纯粹的白光划过,正巧击中血嗤剑身,那刚刚补上的缺憾却在这一击下再度显露,清芸转头看去,却是一袭黑袍猎猎,他不急不慢地自天而落,正巧经过少女身旁。
树种霎时一亮,只见那黑衣在原地一顿,纯净的绿芒照亮跟前,世界再一次如溶液腐蚀,消散在了眼前。
抬头,是最后剩下的第三根血红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