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温和的生机冲入丹田,眼前的重重迷雾散去,再一次回到那边不过初始的血色地面。
清芸深呼一口气,不理睬一根根破土而出的手臂,仰头看向天空错综复杂的丝线,不知是因救人大任背在肩头,还是因为这来自树种的庞然力量,清芸的头脑第一次这样清晰。
暗暗着回想不久前那二人的话语。
雪向菱:“你说到的那三种丝线,应该只有一种需要切断,就是其中呈红色的那类,善恶皆有报,福祸皆因果,我对因果命运一知半解,但要是猜测无错,白线代表善,黑线代表恶,而红线便是她承担的责。”
“清芸,你谨记,这本就不是你必担的责任,不要因为所谓成败拖累自身,更不要迷失在血嗤杀孽之中,我会在内心默数,若是你半个时辰内没有归来,我会用自己的办法拖你出来。”
芙芙:“清芸姐姐,进了命线,你将看到的是无数破碎记忆组合起来的幻境,切记切记只有你为真实,其余一切不过虚妄,要想切断命线,就要找到幻境中的歧点,它或许是物,或许是人,亦有可能是景,那时你只需要记得将树种唤出,便可将其破碎。”
“你说找不到怎么办?嗯……它或许也会来找你,毕竟一个幻境容不下两个不属于那地方的异端。”
她的表情忽然有些犹豫:“对了,听雪向菱姐姐的话,如果你在幻境里看到了那把剑,千万千万不要把它握住了,我怕……你也会和曾经那些拿剑的人一样,化作剑的养分。”
清芸向着红线凝实,在异能作用下,一圈圈波纹自红线荡开,等这波纹推至视线可及的极点,天地浑然一变。
她不由左右张望,除了一条向前的羊肠小道,两边都是被白茫茫的气流封闭起的障壁,清芸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上墙壁,触感与外界水泥砌起的白墙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只能沿一条路前进吗?嘶……芙芙说得歧点不会就在前头等我吧。”清芸身子轻轻颤抖,攥起拳头向前走去。
地面仍旧鲜红如血,无云的天空却出乎意料的湛蓝一片,若非只一条孤寂小道,恐怕了望远方原野还会以为这是哪处名不经传的野游圣地。
一路并非只有蓝天与血地,她一步跨越过看似湍急的河流,瞻仰过从天际线上冒出的巍巍佛相,钻过隐隐浮现的彩虹,观察了脚畔微小的野草,事物放大缩小,有的抽象有的写实,但都意外平和,亲切地接受了她的存在。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她也渐渐遗忘了来时的目的。
直到一棵寻常的树木在眼前出现,它不高不低,交叉的枝丫只能仰头去看,它颜色寻常,棕色的树干,绿色的树叶
她发现自己能够不再沿着路走,绕过大树,有个人坐在树旁突兀的树墩上。
“我想铸一把剑。”
男人这样说道,他倜傥非凡,霜白的两鬓间是一张俊美端正的容颜。
“为何?”
清芸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张嘴的一瞬两字就跟着吐出。
“以人力比肩上天,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是,可想铸就,需天上之物。”
“谁说人间没有比拟天上之物的存在?”
“是……”
清芸眼瞳一缩,猛咳几声,如溺水般沉浸水底的意识在这刻苏醒,她拿手捂住嘴巴阻止冒出的字节,随即拍拍脸蛋,直到两颊红肿,才后怕地看向坐在树墩上的男人。
“你……是人是鬼!”
她边说边展开掌心,那枚剔透的树种瞬间绽放光芒,茫茫绿光一下就将男人淹没在这绿海之中,连带着整片环境都如同腐蚀般慢慢消失。
看着脚下那无数手掌冒出的土地,清芸莫名有些亲切,她抬头一看半空,纠缠交织的血线少了一根。
“这么简单?感觉也没什么嘛。”
即便灵魂沉入水底的无力仍旧印在心头,即便双腿的颤栗让维持站姿都是一种强撑,清芸还是这样自我鼓励道。
她马不停蹄地看向第二根血线,似乎生怕在原地多耽搁一秒,就会让内心更多一些退意。
晃荡的波纹中显露出第二根红线中的世界。
这一次没有了白墙的阻隔,立足处是一片荒芜的原野,植被似造火燎,枯萎焦黑的野草就像癞皮狗身上的黑色斑块。
暗沉沉的天色下赤红的云朵翻飞,如背后渗开的血斑驳一片。
清芸小心地向前,迈出的脚步在僵硬的土壤上蹬蹬作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那个坐在树墩上的男人,轻声嘀咕道:“那人就是铸造出血嗤的铸剑师吧,看着就非常张狂的样子。”
这是无数破碎记忆的组合,再一次记起芙芙曾经的话语,她不由向四周张望,试图从这广袤而荒凉的地方看出一丝能寻的线索。
清芸不经意间仰头看去,赤红的云忽然如见了孤狼的羊群迅速分散,从中冒出的是一轮如黑洞般的太阳,没有东西能逃离,哪怕是光,眼前的一切都在顷刻扭曲,旋转着进入太阳之中。
等再睁开眼,已身在一片黑红的世界,脚底的炙热让清芸不由交替双脚站立,向下一看,是如炼狱般的赤石,灼灼亮起通红的火光。
“这是哪儿?”她不由这样疑问,试探着取出树种在周身挥舞,却是没有半点异常,值得庆幸的是,在拿出树种的一刻,清凉的能量适时涌至双脚,如火上炙烤的疼痛很快在冲刷下散去。
劲风拂过,血腥的气味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冲进鼻腔,在她皱着小脸抬头向上,惊愕与恐惧在这瞬间涌上心头。
天边仍是那颗黝黑的宛若黑洞悬停的太阳,不过此刻它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不知数的死灵重重叠叠,它们都并未身死,断掉的残肢在这圈中挪动,尚有意识的死灵更是会爬在同族残躯上吸吮最甘甜的骨髓。
比起最初的荒野,这里显然才是战场,断戟沉沙,残肢满地,血流成河,无数的尸体在大地上铺盖,有的是紫纹缠身的魔族,有的是身染血迹的人族,视线中最多的是那些躺卧在地,伤痕遍布的野兽与巨龙。
涌动的血气与杀伐在天空回荡,具象般地化作长城,一道血色长城。
这里显然不是战争的中心,而是战争走过的地方,它如孩童却是巨人,受人掌控却又拥有着非凡的力量,无论是跌倒还是一次伸手踢腿,都是对生命的践踏。
树种轻轻跃动,剔透的表面粼粼绽放光彩,清芸一怔,将视线投向仍在延伸的血色长城,断定这次的歧点一定与这长城有关。
她俯身用手将倒在千年前的人族士兵未闭的双眼蒙上,轻轻道:“光解之战,人族大胜,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功臣,最大的功臣!”
清芸将树种埋入掌心,随着长城行进的方向奔跑,她想去亲眼目睹这场千年前人族的护国之战,即便此境不过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