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六的黄昏,许昌城外蜀军大营的牛皮帐内蒸腾着热浪。刘谌的手指在地图卷轴上敲击出断续的声响,青铜灯树投下的阴影里,关彝的玄铁甲胄正渗出细密的水珠。
\"西线战报。\"刘谌将译好的帛书推过关彝面前,指尖点在长安城标记处,\"陛下亲率十五万大军已破潼关,昨日辰时开始围攻长安。\"
关彝虬髯颤动着咧开嘴:\"这不是天大的喜讯?只要长安城破......\"
\"你看守军数量。\"刘谌的指甲在帛书某处划出裂痕,\"战报说长安守军十万,但三个月前细作传回的数目是三十万。\"
帐外的战马嘶鸣突然刺破寂静。关彝抓起水囊灌了两口,浑浊的液体顺着甲缝流到地图上的长安城。他正要开口,突然发现代表陇西防线的赤色丝线竟被刻意绕开了陈仓道——那是钟会大军驻扎的要冲。
\"钟士季(钟会字)的狼骑呢?司马伦的并州铁甲呢?\"刘谌抓起两支令箭插在陈仓与子午谷之间,\"二十万大军不会凭空消失,除非......\"
关彝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拍在地图上,震得灯油泼洒在武关道上。这位五虎将之后终于醒悟:\"他们在等陛下进城!\"他粗糙的指节划过长安城周边的卫星城,\"这些卫城粮仓的存粮足够三十万大军食用两年,为何战报说各城守军不足三千?\"
刘谌从暗格取出一卷发黄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长安地下构造:\"章武三年,丞相在五丈原留下的秘档记载,长安城下有秦皇时期修建的甬道网络。\"他的指尖停在未央宫地底某处,\"若在此处埋设火油......\"
帐外突然传来箭矢破空声。亲卫冲进来时,刘谌已经用匕首挑开射入立柱的鸣镝箭,箭杆中空的夹层里掉出半片龟甲——上面用画着北斗倒悬的图案。
\"是汉维堂传来的死间密报。\"刘谌将龟甲放在烛火上烘烤,显出一行小字:未央地宫存猛火油三千瓮。两人对视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滔天烈焰吞噬蜀军的惨象。
关彝突然扯开胸甲,露出心口处的狰狞刀疤:\"末将愿率宛城骑兵星夜驰援!\"
\"来不及了。\"刘谌将代表西线蜀军的赤旗全部推倒,\"就算你现在出发,等赶到长安至少要五日。而钟会的陷阱,最迟后日就会发动。\"他忽然抓起代表司马炎主力的黑旗,重重插在许昌与新野之间的鸿沟陂,\"但我们可以让司马懿的好孙子自顾不暇。\"
七月廿七日甲寅日,天火焚野,黄昏。
长安城头最后一面晋字大纛轰然倒下时,羌王迷当的狼皮战靴正踩在未干的血泊里。这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望着朱雀大街上奔逃的百姓,黄浊的眼珠里泛起贪婪的光。在他身后,八万羌兵像闻到血腥的狼群,刀锋刮擦着青石板的声响此起彼伏。
姜维的银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抬手按住腰间青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个月前,当刘璿提议借羌兵伐魏时,他就该想到今日——西羌铁骑攻破长安时的确势如破竹,可那些游牧部落眼里的凶光,分明比晋军的箭雨更令人胆寒。
\"大将军!\"刘璿的战马喷着白气冲到近前,这位蜀汉太子金甲上还沾着城墙崩落的碎屑,\"羌王说他的儿郎们要先进城休整。\"
姜维看着远处已经开始骚动的羌兵方阵,喉结动了动:\"殿下,请让末将率本部人马先行入城维持秩序。\"
\"休要多虑。\"刘璿笑着扬起马鞭,\"迷当答应过孤,进城后定当约束部众。\"
子时的更鼓被惨叫声撕裂时,姜维正在朱雀门巡视。他亲眼看见三个羌兵撞开酒肆的门板,掌柜女儿绣着兰草的襦裙在月光下碎成破帛。当蜀军巡逻队赶来时,带血的弯刀已经架在了百夫长的脖子上。
\"这是老子的战利品!\"满脸酒气的羌兵头目用生硬的汉话咆哮,\"你们汉人皇帝亲口许诺的!\"
整座长安城在哭喊中战栗。平康坊的绸缎庄燃起冲天大火,羌兵们扛着染血的布匹从火场窜出;西市的粟米仓被马蹄踏破,黄澄澄的谷粒混着血水在街巷流淌。更可怕的是那些红了眼的百姓——老铁匠抡起铁锤砸碎羌兵的颅骨,转眼就被十余支长矛捅穿;抱着婴孩的妇人咬住劫掠者的耳朵,连同怀中的襁褓一起被抛进护城河。
\"报——!永宁门守军与羌兵发生械斗!\"
\"急报!安化坊百姓抢夺武库!\"
\"大将军!北门箭楼升起狼烟!\"
姜维的帅帐里军报雪片般飞来,案几上的长安城防图已被指甲掐出裂痕。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在祁山,诸葛亮摇着羽扇说:\"羌人如野火,可焚敌亦可自焚。\"此刻帐外火光映天,竟比当年上方谷的火龙还要狰狞。
寅时三刻,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司马伦的玄色大氅正在终南山巅翻卷。这个面容阴鸷的年轻人抚摸着腰间玉珏,身后二十万晋军像黑潮般漫过山脊。他望着浓烟滚滚的长安城轻笑:\"且看姜伯约如何扑灭这把火。\"
此刻的明光殿内,刘璿终于摔碎了第七只茶盏。他瞪着阶下血迹斑斑的姜维,声音发颤:\"三天!才三天!孤的长安怎么就...\"
\"不是殿下的长安。\"姜维突然抬头,眼中血丝如网,\"是暴徒的修罗场,是饿狼的飨宴席。\"他剑柄上的红缨还在滴水,那是半个时辰前斩杀羌人乱兵时溅上的血。
殿外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两人同时变色——这不是战鼓,而是百姓冲击宫城的声响。数百名头缠白布的遗民推着冲车,正一下下撞击着丹凤门的铜钉。他们身后,更多人影从街巷中涌出,有人举着菜刀,有人拖着钉耙,最前排的老者捧着被羌兵蹂躏致死的孙女,枯槁的脸上淌着血泪。
姜维的佩剑突然鸣响。他转身时,看见西南角腾起诡异的绿色狼烟——那是他与南中部将约定的信号。十年前汉中军变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冷汗瞬间浸透重甲。
\"报!!\"传令兵几乎是滚进大殿,\"钟会大军出现在灞水东岸!陇西骑兵截断了子午谷!\"
刘璿跌坐在龙椅上,镶金的扶手硌得他肋骨生疼。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龙案下蜿蜒的血迹——那是三日前迷当献上的\"祥瑞\",一头被活剥了皮的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