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揭晓,那名年轻男子的确是名剑客,而且还是名很厉害的剑客。
只不过……并非现在,并非冷灵剑客。
年轻男子来自于大宋西南腹地,潼川府路那边,因在家乡与人结仇,受人暗算。
为躲避仇人寻怨,方才一路逃遁至江兴路,冷灵府这边,兴许是他觉得冷灵府离潼川府已经够远了。
他的那些仇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晓他藏在何处。
又或许是他和他的家人受够了路上颠沛流离之苦,爱上了这边的风土人情,方才没有继续向东逃遁。
逃遁至东边沿海地区,与他那对年纪颇大,受不得舟车劳顿的父母彻底断绝联系。
不知自何时起,冷灵城内距离范府不到十丈距离的那条狭窄街道上,少年闲暇时候最爱去的消遣之所。
某处毫不起眼的说书摊位前,多出来另一位毫不起眼的年轻男子。
厚着脸皮赖在别人摊位前,既是替说书先生招来些许无知小客捧场,同时也为了某些不足与人道说的原因。
总而言之,一赖就是好几年时间。
直到少年刚满十六岁不久,某日再次从他兄长,先生眼皮子底下溜出范府学堂。
跑来寻他多日未见的故人好友,却扑了个空时,他适才在说书先生摊位前,那几个爱凑热闹的闲人口中……
得知他没来的这几日时间里,说书先生摊位前上演了一出怎样引人耳目的大戏。
据他们所说,那位年轻男子并非冷灵人氏,而是从西南边潼川府路逃过来的贼人,并且在家乡犯了事。
那日上午,一群陌生人不知为何寻到此处,身旁还跟着几位冷灵府内衙役。
当着街上人面,把年轻男子抓走。
说是要治他个谋财害命之罪,将他押入府内大牢,择日问斩。
不明所以的少年闻言,赶紧跑回家中,向他兄长求助,乞求他兄长能带着他去找父亲帮忙,弄明事情缘由。
以那年轻男子平日里的为人,少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他竟会是人们口中,隐瞒身份,遁逃异地的凶恶贼子,平日里与人为善,一口一个侠义,一口一个剑客模样。
也只不过是他伪装出来骗人的。
看着原本一向倔强,从不求人的少年此时此刻为了那名陌生贼子,几乎就要跪倒在自己面前。
别说范正源看了于心不忍,哪怕是他爹照样难以狠下心来。
最终只得答应腾论,亲自出面去找冷灵知府,替他问明事情缘由。
不出半日,冷灵知府便看在其父面子上,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同范父喝了会儿茶,事实的确如那几个闲人所说。
自潼川府路那边赶来的人,手里不仅有潼川知府亲笔书下的陈明信一封。
用以证明年轻男子在家乡所犯罪行。
同时还带有潼川府路,提点刑狱司出示的公文。
意思很明显,该男子属于府路双重机构共同侦办案情下,得出定论的“罪大恶极”之徒,在逃通缉犯。
据潼川知府所写书信内容可知,那名年轻男子曾在当地犯下过多起……
“骇人听闻,手段残忍至极”的血案。
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之人,少说也有几十之数,潼川府衙役当初好不容易才联合外界侠人义士,将他抓捕归案。
正待禀报提点刑狱司复核斩首之刑,不料那年轻男子越狱跑出,从此不知去向。
幸好他还有对年老体衰的父母,无法跟随他承受颠沛流离之苦,被他留在了当地,这才有后来追踪线索。
依据年轻男子寄给他当地朋友,向其询问他父母近况的书信地址。
潼川府衙役得以不远千里追踪至此。
现如今冷灵府这里,关于该男子的死刑复核也已呈报上去,只待江兴路提点刑狱司审理通过。
该男子便会遵照潼川府路当地官府意见,就地处斩,以免返还途中再生变故。
话罢,冷灵知府还颇为好心地提醒范父几句。
劝他管好自家孩子,免得少年日后再因自身纯良心性,在外误受恶贼蒙蔽,传出去平白污了他范府满门清誉。
闻听此言,少年仍旧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个时常提着把小凳子,坐在说书先生摊位前,不管外人如何拆台,挑衅,始终不改脸上温和笑容的男子。
那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满嘴“胡言乱语”的年轻男子。
所讲故事,字字不提侠义,却又句句充满侠义之人,竟会是人们口中另外一个“罪大恶极,手段凶残”的骇人暴徒。
然而事到如今,任凭少年怎样不信,不服,反正范正源和他爹是信了,服了。
他们始终坚信着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认为是腾论年纪尚小,太过天真,误以己之诚心揣度天下世人。
浑然不知,在这世道上,还有许多不知道能否称之为人的“人”。
他们背地里“心”有多脏,有多恶。
知道自己一时之间,难凭只言片语,难凭自己一人内心深处,对那年轻男子为人的莫名信任说服二人。
少年只好最后央求他养父一件事,为此,他甚至不惜在二人面前许下承诺。
以后必定好好用功读书,考个功名回家。
闻言,范父二人自然是又气又恼,气恼眼前少年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明知对方是贼,还是名残暴至极的凶恶之贼,不想着与他撇清关系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再去看望他一趟。
怎么?难不成堂堂范府儿郎,真就甘愿与那凶恶贼寇为伍?
传出去真要丢尽他范府中人颜面啊!
只可惜,范父心头气恼之余,却又拿眼前少年丝毫没有办法。
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倘若是亲生的,此刻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换成范正源倒还好。
大不了给他打个半死,十天半月下不来床那种。
留他日后慢慢体会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
可关键腾论他不仅不是自己亲生的,而且还是故人之子,身为自己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在临终之前托付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
于情于理,范父他都狠不下心来,像教训范正源那样对待腾论。
他毕竟不是少年的亲生父亲,可以对他无条件好,但绝不能对他“无理由”坏,即便这个“无理由”其实有理由。
甚至教训他的理由还充分的不得了。
只要少年心底无法理解,可能由此产生对他这个当养父的“怨愤”之情。
甚至于“怨恨”上,自己那个亲生父亲的不作为,不存在,认为是其所托非人,整日对自己非打即骂。
范父都会觉得自己愧对好友托付。
无可奈何的范父,最终也只得长叹几声,皱紧眉头让少年跟在他身后,出门离去。
罢了,要什么虚名清誉,教子有方。
换作自己是少年那个年纪,争来争去,争的不也是个心安理得,心服口服吗?
逼仄监牢外,时隔数日,少年终于得以再见年轻男子。
此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污秽味道暂且不论,关键是监牢内光线极其昏暗,外界些许烛火光芒……
根本就透不进去牢房内部分毫。
这也使得监牢内,原本靠坐在墙角处,低着头与鼠虫自言自语的年轻男子闻声抬头。
却又完全想不起来那衙役口中,前来看望自己的陌生少年究竟是何人?难不成受自己娘子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