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君!”
玉琅子的暴喝声如惊雷炸响,温北君这才惊觉一柄长枪已刺至胸前三寸。枪尖寒芒在暮色中划出凄厉的弧光,他堪堪侧身,铁枪擦着护心镜掠过,在精钢甲片上刮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你找死吗!”玉琅子一把拽住他的披风,力道大得将金线织就的锦缎生生扯裂。这位天心将军的脸上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珠,此刻正随着他暴怒的喘息簌簌震动,“霍休的先锋距此不过三里,你竟敢愣神!”
温北君缓缓转头,染血的面甲下,一滴泪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这滴泪混着血污,在夕阳映照下竟如熔化的赤金,烫得玉琅子不自觉松了手。
玉琅子依稀能从温北君脸上看出曾经那个河毓温家二少爷的影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恶鬼。
“我没事。”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铠甲内侧藏着的是一封家书,碧水总爱在信笺角落画些枇杷花,墨香里掺着她最爱的沉水香,此刻正透过冰冷的铁甲灼烧他的皮肤。
玉琅子突然噤声。他看见温北君剑穗上那枚羊脂玉平安扣裂了道细缝,裂缝中渗出的不知是血还是夕照,将素白的流苏染成凄艳的橘红。更骇人的是,明明无风,那裂开的玉扣却在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拼命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报——!”传令兵踉跄着扑进帐中,铁甲上插着的三支羽箭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作响,“霍休亲率三千玄甲骑,向着我军侧翼而来!”
温北君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帐内温度骤降,案上的铜制灯树竟好像结出霜花一般。让身经百战的玉琅子都脊背发寒。
当第一片雪落在温北君肩头时,玉琅子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雪,是跨越三千里山河飘来的枇杷花瓣。每一片花瓣边缘都带着焦痕,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过,落在铁甲上竟发出细碎的悲鸣。
温北君站在军帐前,望着远处汉军连绵的营火。夜风卷着细雪掠过他的铠甲,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家书。
他很依赖这封家书,可以说,没了碧水的家书,他根本撑不下去了。
和霍休对阵的压力比任何一个人对阵的压力都要大,霍休比他还要年轻些,那个年轻人好像一个恶魔一样,无孔不入,只要魏军有一丝松动之处,迎接的必然是霍休的亲自冲阵。
这位汉国的昭武大将军十四岁就已然成名,十八岁就已经横扫天下,十九岁在长平围杀魏国成名已久的老将天威将军向明升,全歼魏国的精锐部队铜雀军。
可以说,霍休是踩着整个魏国人的脊梁成名的年轻将军
“将军,探马来报,霍休又在调集重骑兵。”肖姚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寒风。
快了,已经是晚冬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春天了。
温北君点点头,目光仍望着西方。不知为何,今夜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他想起临行前碧水站在枇杷树下,将平安符系在他剑穗上的样子。那时她笑着说:“等你回来,枇杷就该熟了。”
“传令各营,加强夜哨。”温北君收回思绪,声音沉稳如常,“霍休最擅夜袭,不可大意。”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兵捧着一封加急文书跑来:“将军,朝廷八百里加急!”
温北君展开文书,是元孝文的亲笔。字迹一如既往地凌厉,说前线大捷,特赐御酒十坛犒赏三军。末尾还提了一句:“闻夫人染恙,已遣太医诊治,将军勿忧。”
他眉头微皱。碧水病了?为何家书中只字未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忽然触到一点异样的凹凸。就着烛光细看,纸缘有极浅的指甲划痕——像是有人用力到掐破了信纸。
“将军?”肖姚见他出神,小声提醒。
温北君收起文书:“去请玉琅子将军来。”转身时,帐外一片雪花落在他后颈,冰凉得像谁的眼泪。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温府灵堂。王贵正指挥小太监们更换白幡,忽然听见内室传来瓷器碎裂声。他快步走去,看见知画跪在地上,正颤抖着拼凑一尊摔碎的送子观音。
“这可是御赐之物。”王贵阴恻恻地说。
知画猛地抬头,满脸泪痕:“公公明鉴,是,是夫人最爱的…”话未说完突然噤声——王贵袖中滑出的匕首正抵在她喉间。
“记住,夫人是突发心疾而亡。”王贵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若让温将军知道半点真相…”匕首轻轻一划,割断了她一缕头发。
知画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着那尊碎裂的送子观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盯着王贵那张阴鸷的脸,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公公,您当真以为能瞒得住吗?”
王贵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滞,烛光在刀刃上跳动。“不愧是温府的人,伶牙俐齿。可惜…”匕首往前送了半寸,在知画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知画不躲不闪,反而仰起头,让那道血痕更加明显:“奴婢这条贱命不值钱,只要让将军知道真相便是了,夫人的仇,将军一定会报的!”
“你不要命了吗!”王贵怒吼一声。
“知画,听我的,我们答应就是。”
听到男人的声音,知画想要反驳,可是吴泽只是给他使了个眼色,一把把知画推到了后面,一拱手拜道,“王公公。”
王贵记得这是谁,是温府的管家吴泽,虽然只是个年轻人,但颇有能力,只是担任管家一职,的确是有些屈才了。
王贵眯起眼睛,手中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吴管家,你倒是来得及时。”
吴泽不动声色地将知画护在身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公公息怒。这丫头不懂事,冲撞了您。”他微微侧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是上月夫人赏的南海珍珠,还望公公笑纳。多谢公公救命之恩了。”
王贵没有接,“这次咱家不能收了,陛下瞧得紧,咱家只是提醒你们一句,一定要记得咱家说的话,有些东西,将军自己发现的,和你们说的,意义不同。”
说罢王贵不再回头,转身而去。
“吴管家,我们真的要听他的吗,将军需要真相啊。”
吴泽没有再理会知画,他知道这次问题代表着什么,如果温北君知道了真相,走上了一条和元孝文对立的路,那会是什么结果?
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