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的日头毒辣,刑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嬴昭被按在断头台上时,裤裆早已湿透,骚臭味混着血腥气在灼热的空气中发酵。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着木台的裂缝,指甲劈裂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仿佛那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依托。
“冤枉啊!陛下答应过,答应过啊!”嬴昭的嘶吼声像钝刀割肉,听得人牙根发酸。
刽子手往刀口喷了口烈酒,酒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刀刃上映着嬴昭扭曲变形的倒影,像一幅被揉皱的帝王画像。第一刀下去,刀刃卡在第三节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嬴昭的惨叫顿时变成漏气的风箱,血沫从他嘴角涌出,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暗红的梅花。最骇人的是,他竟还能转动眼珠,直勾勾盯着皇宫方向,那眼神像是要把宫墙烧出个窟窿。
观刑的百姓拍手叫好,几个妇人甚至往刑台上扔烂菜叶。他们脸上洋溢着过节般的喜气,仿佛在庆祝这个杀了自己女儿的凶手终于伏法。
元孝文倚着朱漆栏杆,指尖的黑玉棋子滴溜溜转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远处刑场方向的惨叫隐约可闻,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大哥元孝义被处死时,血溅在雪地上的样子也是这样刺目。那时的雪,也是这般白得晃眼。
那同样是他下的令,只不过那次是为了夺取魏王的位置,所以他杀了世子元孝义。这次是为了稳固魏帝的位置,所以他杀了秦室正统血脉嬴昭。
“陛下,嬴昭咽气了。”姚青跪禀道,袖口沾着几点新鲜血渍。作为影卫副统领,他亲自监斩了这个前朝余孽。
“几刀?”元孝文的声音轻得像在问今早的茶泡得如何。
“三刀。”姚青喉结滚动,“第一刀偏了三分,我已经把处刑的刽子手处理过了,当着满大梁的百姓居然三刀才砍了犯人的脑袋。”
元孝文轻笑一声,将棋子啪地按在汉白玉棋盘上,那声响清脆得像是折断谁的脖颈:“刽子手斩首的刀能抗住三刀,不愧是曾经的天下共主,龙颈果然难砍。”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全然没有反驳方才姚青的做法。
转身时,棋盘上黑子已摆出杀局,白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像刑场上那个断了头的囚徒。
元孝文站在御书房内,指尖摩挲着那枚黑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黑子已围杀白子,局势已定,可他却莫名觉得心口发闷。
“姚青。”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嬴昭临死前,到底想说什么?”
姚青垂首:“回陛下,他一直在喊陛下答应过。”
元孝文冷笑:“朕答应过他什么?一千两黄金?还是免他一死。”
他指尖用力,棋子碎裂,碎片刺入指腹,渗出几滴血珠。
“朕答应过的事,从来只兑现一半。”
姚青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元孝文转身望向窗外,夕阳西沉,天边染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像极了嬴昭临死前喷溅的血雾。
“传旨,”他淡淡道,“嬴昭弑女,罪大恶极,曝尸三日,不得收敛。另外,彻查行刺温府夫人的凶手,杀的是我大魏的侯爵夫人,二品诰命夫人,若是拿不出个凶手,折的是我大魏的国威。”
姚青领命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元孝文一人。
他缓缓展开袖中的密信,那是东境昨日送来的战报。
温北君在前线赢了霍休,赢了那个大汉昭武大将军。
“好一场大胜啊温北君,朕果真没有用错人,你就是最适合这个乱世的一剂猛药。”
如果是别人,元孝文不想留下一丝祸患,可偏偏嬴氏余孽是温北君的夫人,他没办法斩草除根,温北君还不能死。
元鸯和司行兆以及殷禧还有一定的差距,如果他杀了温北君,那么大魏无法在这场天下的角逐中获胜。
元孝文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火舌舔舐着纸角,映得他眼中明灭不定。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将灰烬卷向殿顶藻井上盘踞的金龙。
“王贵,加一条诏令,封锁嬴令仪身死的消息,让我们的温将军在前线安心打仗就是,战后舆论若是控制不住,就说是燕国前宗师姚青蓄意报复,让温北君要了他的脑袋去。”
王贵躬身领命时,腰间玉佩撞在鎏金门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大内总管,袖中藏着的密旨比御膳房的菜谱还厚三分。
“奴才这就去办。”他说话时眼角微垂,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只是温夫人那边该懿什么样的规格下葬呢。”
元孝文指尖一顿,朱砂笔在诏书上洇开血般的红晕。藻井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他半张脸:“你倒是提醒了朕。按一品诰命夫人的规格下葬吧,给多少银子你看着办,朕有的是银子,解决了这么大的乱子,你拿多少,朕就当没看见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内总管贪的厉害,可是那有如何呢?王贵从来不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只是置办些田宅也无可厚非,这恰恰说明王贵有所图,金银财宝罢了,他元孝文有的是。
殿外忽有惊鸟掠过,羽翼拍打声惊动了檐角铜铃。王贵倒退着退出殿门时,看见小太监们正在擦拭廊柱上新换的宫灯——那灯罩上绘着百鸟朝凤图,却独独少了凤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