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亲临现场,郑增华也猜得出玉丹河两岸、附近的百姓会怎么咒骂褚中轩,怎么咒骂朝廷。
听说还去了很多名士大儒,这些人手中的笔是笔么?不是,是刀。
凌迟朝廷和褚中轩的刀。
脸上的也不是嘴,是箭。
正中朝廷心脏的利箭。
邵沉锋肯定趁机收买人心,树立威望,展示自己的贤德,这都是应有之义。
等这事儿传遍天下,褚中轩必然千夫所指。
他们这些朝中文武也会被骂为奸臣、庸臣,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史书上没啥好名声。
可天地良心,他们并没有纵着褚中轩,只是拦不住。
不过他们也不敢自称忠烈之臣。
忠烈之臣都被杀了,诏狱还关着一个。
奸臣也被杀了,因为出的主意都没起作用,还自搬石头自砸脚。
陈丽妃的父亲也未能幸免,褚中轩说是他擅自做主,自己并没有同意,朝中文武装作信以为真,跟他一起痛骂陈父。
但都劝褚中轩不要废黜陈丽妃,她一个处于深宫的弱质女子,哪管得了父亲做什么?
褚中轩夸众官明理,却不知大家担心的是自家女眷。
自李慧妃没了,宫中最受宠的就是陈丽妃,如果她也没了,自家女眷就危险了。
......也许早就很危险,只是大家都不愿往那方面想。
众官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是因为不忠也不奸,占了个庸字,且圆滑婉转,说的都是好听话,尽量不触怒褚中轩。
总之,那一日郑增华想破了头皮,也想不通褚中轩为什么要水淹玉丹河下游。
别说没成功,就是成功了,也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永远背负世间骂名。
谁会做这种又蠢又坏的事啊?!
他不像邵沉锋的仇敌,像邵沉锋的内应,完全是在替邵沉锋正名!
此事过后,在天下人眼里,邵沉锋就不是造反了,而是如其檄文所言,“吊民伐罪,除暴安良,应天命,正朝纲!”
褚中轩也不再是继承大统的帝王,而是需要被推翻的昏君。
一位皇帝,可以没有才干,但至少要有品行,没有才干和品行,至少要有点做人的良知,既无才干,也无品行、良知,若还稳坐龙廷,便是天下百姓的苦难。
周易里有句话说得很对,“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灾殃不应该伤及百姓,应该让褚中轩一个人承担。
以前,郑增华还暗自埋怨邵沉锋造反,弄得他安稳致仕成了奢望,如今很庆幸,庆幸在褚中轩卸下伪装之前,就有人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不敢想,如果没有邵沉锋举起义旗,往后褚中轩会如何祸害天下。
郑增华左思右想,不认为自己有错,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次日并非大朝会,但褚中轩还是召了郑增华议事。
君臣会面,郑增华大礼参见,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被抓把柄。
褚中轩挥退太监宫女们,让郑增华坐到近前,沉吟道,“老大人曾劝朕南狩,朕想了又想,觉得也有道理。”
朝中众臣,他目前最信任的就是郑增华。
虽然是个老滑头,对他也是真的忠心,还很有才干。
许多事情当时不觉得,过后会发现,这老滑头都说对了,而且真是为了他着想。
不像其他人,只捡他爱听的说。
郑增华:“......圣上为何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褚中轩神色恹恹,“此一时彼一时,邵贼势大,朕想暂时避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昨日大朝会上,他命刘开良挡住邵沉锋。
但内心也知挡不住,深思一晚,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邵沉锋过了玉丹河之后,他真有些慌了。
郑增华断然道,“不妥!”
褚中轩不解,“为何?”
这主意不是他提出来的么?
郑增华搜肠刮肚,拿出当年殿试时的急智,严肃地道,“京城有龙气,圣上坐镇京中,方能聚集各路勤王军,一举拿下邵沉锋!若是南狩,邵沉锋进京做了皇帝,施以小恩小惠,百姓目光短浅,也就认了他。圣上再想回来,千难万难!”
这会儿想逃?晚了!
褚中轩面带狐疑,“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郑增华恨不能捶胸顿足,“您也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能想到南狩,邵沉锋想不到么?他为何行军缓慢?或许正是想逼圣上离开京城,落入他的陷阱!”
褚中轩悚然而惊,“你是说,他在京城周围埋伏了人手,等着抓朕?”
郑增华:“极有可能!京城这般高的城墙,城门又厚重,再骁勇的兵卒,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但您若出去,可就不一样了。”
褚中轩冷汗淋漓,“没错!”
他差点又中计了!
幸好有老滑头提醒。
为了让他打消逃走的念头,郑增华继续苦口婆心地道,“恕微臣直言,陈丽妃之父行事鲁莽,坏了圣上的名声。洗刷污名之前,各地对圣上大约都有些误解,圣驾纵能顺利离开京城,又有谁敢担保,所去之地官民依然忠诚于您?若有人想搏功名富贵,将圣上出卖给邵沉锋,悔之晚矣!”
褚中轩:“......老大人所言极是!”
是啊,险些忘了这一条。
郑增华语重心长,“圣上坐镇京城,据城自守等候勤王军,方是上策!若是自乱阵脚,便如了邵沉锋所愿!”
褚中轩激动地道,“对,京城易守难攻!邵沉锋知道自己打不下来,才磨磨蹭蹭,想逼朕出逃!”
他绝不能上当。
当下赏赐了郑增华,还大开恩德,让李荣贵带他去宁泰宫看望郑家女眷。
郑增华千恩万谢,进了内宫不敢乱看。
与李荣贵也没说几句话,但眼神交换间,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