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如斗,林开月现,好一幅月朗星稀的山幽夜景。
若不是天下战事频发,岭南道群山之间还真是士子们负笈游学的好去处。
只可惜庚子十年到来之际,到处都在死人,沙场将士死,庙堂死高官,如今连江湖也一并凋零。
从王广,曲九州,郭奉,王醇凤,秦东窗,裘百叶,夜姬,糜明玉,吴前塘,大种马,长孙攸关,再到如今的唐焰……
秘杀堂组建以来,仅在庚子九年十四位效忠秦清泉的大宗师就有十位接连战死,仅剩肖家那位剑道老祖宗与天下第一人秦御池二者硕果仅存。
比起前者待价而沽挑了个合适的机会出山陪秦宰相入京,后者则更为简单粗暴了些,继小周天山之战打遍南陵江湖再无敌手之后,武痴秦御池又在中原战场放开手脚厮杀,一人阻北陵百万边军于关外。
据说在襄樊道,包括重剑门胡力士,逍遥剑宗萧如剑在内的北陵数十位武道宗师一起出手,却仍被秦御池一双拳头打得是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哪怕蓬莱枪仙王老头座下两位枪道大家“南燕北阎”放下恩怨,一致为老师报仇,还是落得双双得枪断人废的悲惨下场。
若非儒道张圣人及时出手,加上已贵为国师的北地道门领袖宫悬大真人以自身鲜血为薪材强行悖逆天道使用钦天监秘术,恐怕北陵江湖积累三十年的江湖底蕴就要为南朝朝廷挥霍一空。
而自从秦御池重出江湖以来,至今未逢一败,唯一能阻拦他脚步,生生将他拖在神草谷十日之久以至于错过了襄樊大战的那个目盲琴师已是死无全尸。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那个读书人,手指圣人书记,青衫玉带,气质卓尔不凡,不似那些个唠唠叨叨的老学究,儒雅随和外表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霸道之气十分对他的胃口,必然是比那个目盲琴师百里玄策更强的对手。
武痴秦御池此战表现的异常兴奋,罕见地使出了七八分的力气,一双摧城拔寨的拳头险些就要把方圆千里的广袤战场夷为平地,在他眼中秘杀堂那些自诩宗师的蠢货根本连给他们兄弟俩提鞋都不配,反而是那些敢于赴死的对手更值得他高看一眼。
只不过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儒霸双绝的读书人尚不值得他全力一战,不,或者说就算天下武评前十的后九人一同联手,也休想在他手里占到半分便宜。
天下武夫三千万,秦御池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当他秦御池站在江湖顶点,值得他全力一战的对手,也只有几十年那位在北海以剑证道的凌剑仙了吧?
秦清泉要登庙堂之高,他秦御池只在乎处江湖之远。
既然从张圣人口中听说凌若寒还有个弟子叫作南宫少卿,尽得剑仙真传,若以踩着剑仙传人作为天下无敌的注脚,想想就让这个武痴兴奋至极,只是到时候希望那姓南宫的,可别叫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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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云山脉西侧密林处风烟俱净,此处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以唐门为代表的七族族人全军覆没,包括秘杀堂宗师唐焰在内全部死在这座风景秀丽的深山之中。
此战四人合力击杀唐焰,可谓是险之又险,代价自然也不小,四人皆是身中不同程度的剧毒,以金光护体的百里长生最轻,操刀近身取人头的南宫少卿最重。
只是南宫少卿出刀以后如释重负,眼神平静地看着唐焰的尸体,淡淡说道:“央州之乱你杀我族人,缘自于南宫家族覆灭唐门,算得上是一报还一报,可央州城十八万百姓无辜横死,此仇就算拿你人头祭奠,也偿还不清。”
肤白貌美的冷双儿站在他身边,皱起那双如柳叶般的细眉,“说到底还是要算在秦清泉头上。”
青衫道士缓声道:“走吧,我们去和师弟汇合。”
那之后四人马不停蹄赶到清心居小院,第一时间见守在门口的李炎兵大人背靠着木头廊柱,面色沉痛,几乎老泪纵横。
而那座刘子明治病所用的小屋之内鸦雀无声,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
南宫少卿身躯猛然紧绷,忧心忡忡问道:“李先生,他……”
就算是处变不惊的百里长生仍是心头一紧,面露惊色,“莫非子明他……没挺过去……”
文衫老人用手袖擦去了泪花,瓮声瓮气说道:“他……”
话音未落,一个绿衣女子搀扶着一个病怏怏的男子推门而出,身后跟着那个丑陋手中端着一个盛满黑血的铜盆,只听见女子霸气十足道:“就是阎王爷,也休想在我手里抢人。”
众人如释重负。
浑身恢复正常肤色的刘子明在童姑娘的搀扶下朝南宫走去,咳嗽了几声,笑意惨淡道:“怎么,怕我死了?”
南宫少卿微微一笑,“怕你先死。”
“这话说的,和李大人一模一样。”刘子明眯眼看了一眼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文衫老人,嘴角微微勾起,“怎么着,李大人我还是福大命大啊。”
李炎兵破涕为笑道:“幸亏如此,不然秦宰相恐怕要睡上个好觉了。”
刘子明走到他身边压低嗓音,自嘲笑道:“老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我猜猜看,我好了,恐怕睡不着觉的不止是秦清泉吧。”
李炎兵揉捏胡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小子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刘子明皮笑肉不笑道:“最好是这样。”
随后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了解陛下,所以我并不生气,但凡事适可而止,若有下次,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炎兵无奈叹气道:“你呀多心了,陛下他……”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个人情。”
文衫老人笑着点头,“陪我再下盘棋就好。”
“那怎么够?”刘子明笑意玩味,“送你一颗秦清泉的人头作为报答如何?”
李炎兵脸色大变,胡子微微颤抖起来,“你又想干什么?”
刘子明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色,缓缓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炎兵面露惊愕,可就在瞬间他就懂得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意图,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年轻人在李棋圣耳边小声道:“秦清泉以为借唐门杀手把我赶出京都,就能断绝我方对京城的控制,可他错了,自打他离京那天起,整个京歌城就不曾脱离我的掌控 ,所谓逃亡到此不过让他放松警惕,而那座京城则是我精心为他设置好的牢笼。”
刘子明扳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数了数,语气温和道:“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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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京城大门,身后十三骑背剑的肖家剑侍紧随其后,在守关大将肖镇国的目送下径直穿过外皇城,驶入皇宫。
车夫乃是肖家剑道老祖宗肖青阳,而车内坐着的,便是黑衣宰相秦清泉。
京城守备肖镇国看着车队消逝在街道尽头,之后取下禁军守备统领专用的金刚头盔,手指不断摩挲着那颗锃亮的光头,心情既有一丝痛快也有几分内疚。
没过多久马车突然骤停,白发及腰的肖青阳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黑衣老人掀开马车帘子,眼前所见皇宫高大红墙内外尽是铁甲森森,刀枪剑戟长枪林立。
密密麻麻的骑军中走出一位身白色甲胄的英武将军手提长槊,正朝马车策马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