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郡,析雒城。
这里是雒郡的郡城,其之繁华富庶,几乎能堪比益州的治所。而它距离涪江中游东岸的涪城,也只有两百余里的路程。
相较于整个益州来说,雒郡的地势比潼郡那边还要平坦得多,因此治下足有八个县的雒郡,一直以来都是益州最主要的产粮地。
几十年前,整个雒郡在籍的户数就有五万余户,而今,由于羌人隔江立国的原因,很多涪江西岸的百姓纷纷逃难过来,因此雒郡已经逐渐激增到了七万余户人家。
暮春四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万物向荣。
类似白袍军刚刚出山时,所见到的初春沃野,在这里比比皆是。
“益州殆,官惶惶,春已尽,夏将至,蝉唧唧,迎新主……”田野间,满是成群结队的孩童,正在高唱着种种难登大雅的诗歌。
这些都是某位路过的老先生教的,而对万物都充满了好奇的孩童们,对此则是如获至宝,连自家大人的打骂呵斥也阻止不了他们。
不知何时,雒郡百姓们主要谈论的事情,就是白袍军兵发益亭这件事了。一旦某个人询问起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陈子云所为何人、以及有着赫赫战绩的白袍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少不了会被那知情的百姓取笑一番。
对于这支跨州而来的叛军,为何人人都没有感到担忧,反而却是抱着拭目以待的态度去面对,不由让少数不知情的人感到十分不解。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雒郡官府不仅没有对治下百姓的言论加以阻止,而且更是毫无作为的对其放任自流。
然而,也许是有的人忽略了,官府里面的老爷们也是人,面对无可阻挡的大势,归根结底,他们和底层的百姓没什么不同,乃至就连高高在上的一郡父母官也是一样。
有时候,传言被灌输了千百次之后也就变成了真理。其实,陈子云做了多少事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得让人们看到他做了多少事情,而且是有利于大部分人的事情。
在这种时代里,这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正所谓,在这片中原大地里面,历来敢发起反抗的主干力量,大多数都是那些种田的下等人,从没有听说过有大批商贾世家闹翻了天。从前是这样,往后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在白袍军攻打益亭的时候,坐落于析雒城东的太守府,已然是一片愁云惨淡。
“真是岂有此理!”
“这都旬月有余了,吴益之如此迁延时日,难道是要坐视我雒郡之危吗!还有,常文厚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竟拿朝廷来压本官!”
“本官一年要向朝廷上交近三十万两白银,而今大祸临头,朝廷又在哪里?!”
看过府城下达的信件后,怒不可歇的陆璋拍案而起,狠狠将其掷在地上,堂下的几名官员全都是战战栗栗、连大气也不敢喘。
在魏国官场不成文的传统里,吃拿卡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拿,自会有另外的人来拿,而某位官员若是独树一帜,想要做个世人称道的清官,必定会成为群臣攻讦的对象。
陆璋之所以在后台不硬的情况下、仍然稳坐雒郡太守的位置,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至于他治下的雒郡,除了少部分的赋税官营所得、被众多大小官吏瓜分之外,几乎全都落入了益州刺史常文厚的囊中。
而现在,那个什么事也不干的刺史,不仅没有打算救援雒郡,反要调走自己手下仅剩的一千官军,让雒郡自行招募人手抵御白袍军。
对此,陆璋终于是忍无可忍。
陆璋原本的打算是,倘若白袍军攻下了益亭,析雒城抵挡不了对方之后,就举家逃往涪城避难。
可收到了府城的信件后,看到信中的一句句以势压人之语,再想到自己全家老少百余口人,陆璋改变主意了。
吴益之的背后有吴家,常文厚的背后有崔家,甚至有些官员的身后,还有着刘家的影子。
而他陆璋有什么?
陆璋此刻想的是,既然杨守仁仍授潼郡太守,那么自己也可以!
而这一千官军,就是自己的底气所在!
既然没人救自己,那就自己救自己!
让那远在千里之外、腌臜不堪的朝廷;敛财数十上百年、见死不救的世家们,全都见鬼去吧!
…………
*
同一日的中午,白袍军攻打益亭城的新兵们,在箭塔与能够移动的井阑车掩护之下,一连发起了三波攻势,一波比一波凶猛。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守军们才得以在白袍军如潮水般地退下城头后、缓上了一口气。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直到第二天,日头到了最毒辣的时候,一场决定益州命运的战斗开始了。
凝重的氛围中,伐鼓渊渊、号角如雷,足有两个先锋营在夏良弼命令下,朝着益亭城发起了最猛烈的进攻。
随着数以百计的尸体,永远的倒在了战场上,先锋营打出的交换比,甚至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三。
不断下滑的士气、团练和城防营们的畏缩不前,最终让丁启认定,白袍军这是要动用全力攻城了。因此,益亭的最后一支策应部队被派上了城头。
“益亭之存亡,仅在你我手中了,杀贼!”
纵然丁启的心里对能否守住益亭已经不抱希望了,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在高声激励了一句后,身先士卒的丁启,率领最后一批官军发起了决死反击。
可是结果无疑是令他失望的,仅靠北门这边最初的千余官军,是不足以支撑两日的骚扰、白袍军新兵两日连番不断地攻击的。
“将士们,守军退了!”
“杀过去,夺下城门楼!”
伴随着郭子兴的命令,先锋三营,也就是他的直属部队,随即悍不畏死的冲向了北门楼方向。
足足有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先锋营士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之下,一度杀退了最后一批投入战场的官军。
至于原先的城防营和团练,早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无论团练使和县尉怎样大声喝骂,他们再也不敢面对这些比先前更加凶悍的贼人了。
何况,狭窄的城墙区段上,根本无法铺开数以两三千计的双方士卒厮杀。对此丁启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如果最后的这支策应部队,仍不能抵挡住贼军这一波最为凶猛的攻势,那么益亭城最后的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停的进攻、厮杀中,先锋营士兵每前进一步,就有数具尸体永远的倒在益亭城头上。
尽管就这么硬生生将官军的队列往后打退了百余步,甚至一度杀到了北门楼的机括房之前,拢共伤亡了将近三百人,但这支白袍军的中坚力量,依然没有后退一步。
新兵们即使碍于军规和得到了种种好处,然心中仍是难免会对残酷的战争有所畏惧。可先锋营的士兵却不会,他们人人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是白袍军最为主要的核心战力,纵然战争再残酷,他们也能忠实地执行将领下达的命令。
连番不断地消耗,让北门所有布防官军的体力,在此刻终于下降到了一个危险的阀值。
最初的时候,哪怕两个先锋营的人数比他们更有优势,然官军的阵形始终没有被击溃。一直到他们忽然惊觉自己的手臂逐渐沉重起来,攻击的速度也变得吃力而缓慢,官军的防线终于被先锋营凿开了一个口子。
值此时,在所有新兵都参加了攻城、两个先锋营轮番将官军们打得节节败退后,抬头看着日头正当中的夏良弼知道,战机到了。
旋即,又一个先锋营集结待命,只等军旗发令,他们将替换城上的同袍,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如果可以,夏良弼真想在抵达益亭的第二天,就以一波最为迅猛的攻势将其拿下。但他知道,眼下正处于发展中的白袍军,实在是经受不起这样的伤亡,所以他只能用夜间袭扰、日间轮番消耗益亭守军精力、反虚实之道的打法,最终达成攻略雒郡的目的。
至于现在,是到了让对方知道白袍军真正的战力、一战定胜负的时候了。
不需要任何情报,夏良弼坚信,绕至西门的那支、陈子云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此刻必定是达成了他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