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将们裹挟着一步步退下楼梯的崔洪方,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先前的毅然决然和意气风发,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眼见着周围的世家私兵们在夹攻下越发躁动,隐隐有脱离控制、各自为战的迹象,不甘心就这么失败的崔洪方忽然打了个激灵。
不能认输!
在西、南两面城墙上,世家还有不少兵力。若是自己能够将手下这些兵力带出去,依靠崔家庄园里的布置,还有一些家族私藏、因犯魏国忌讳而不敢公然动用的底蕴,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就算崔家最后真的败了,也要败的堂堂正正,让这些贼人吃一个永生难忘的大亏。
更何况,朝廷不可能放任这伙贼军坐大不管。
尽管从豫章城封闭隔绝后,几乎就再没收到过外界的消息,但崔洪方很清楚,东北之战此时无论如何都该打完了。除非是惨败,否则魏国就能腾出手来调兵平叛。若是贼人休整几日、不急着铲除崔家的话,那么背靠庄园死守就大有可为,说不定能拖到平叛大军到来的时候。
哪怕这个希望是如此渺茫,连崔洪方自己都不怎么信,但终究不失为一条生路。
总比现在于城下全军覆没强!
这样想着,崔洪方强打精神,高喊道:“事不可为,世家众将听我号令,随我一并杀出重围,于崔家府邸集合死守!”
乱战中,一个人的声音难以传开。
忠心的崔家家将和私兵一起高喊,这才把崔洪方的命令传开来。
在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的情况下,崔洪方再次站出来,又指了一条生路给大家,顿时让众世家的家将们重新有了主心骨。在庞家、鲁家等大世家的支持下,已经死伤惨重的世家私兵,艰难的掉头,开始反过来往城内冲。
这下,吴崇甫的部队,立时承受了沉重的压力。
他的手下终究只有两百多人,先前世家私兵主攻城墙,他们从背后袭击,战斗自然顺利。现在,这些私兵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决意要杀出一条生路,在绝望的爆发下,战力远超先前数倍。
顷刻之间,吴崇甫的部队就开始节节败退。
“要不要放他们出去……”
这一刻,吴崇甫心里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局面。
如果拼死让手下阻拦,或许可以再拖延一小段时间,但这两百多人只怕要全交代在这里了。可若是就这么放世家私军离开,这些手下倒是能保住,就怕主公会不高兴啊。
“天将军有令,放他们逃走!”
就在这一刻,城头上的义军士兵齐声大喊了起来。
吴崇甫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陈子云的命令,并且是针对自己的,心里一下便没有任何负担了。既然陈子云发话,那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或者另有打算。
何况,在豫章城已经被破无疑的情况下,就算这些私兵逃出去,也无法对白袍军造成决定性的威胁了,充其量只是再费一番手脚。
“放行,让他们走!”
吴崇甫迅速对手下发布命令,缓缓让开了一个口子。
见状,一心冲出去的私兵们也再没了心思跟他们厮杀,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有几个本就不对付的小世家,甚至为了抢夺先出去的名额,自己厮打起来。这样的混乱,无疑让其他的私兵们更加无心恋战。
陈子云并没有放过这个扩大战果的机会,下达了追杀两里地后收兵的命令。
堵路的友军虽然让开,但陷阵营仍旧可以尾随追杀。更重要的是,随着北城楼前方逐渐空下来,联军这边的马队终于可以登场了。
大批骑手牵着马,通过积土而成的斜坡登上城头,再从差点易手的城门楼两侧楼梯下了城墙,在下面的城北大道上集合。
宽阔到足以并肩奔跑数十匹战马的石板街道,十分适合骑兵的追杀。
先前击败豫章的官军骑兵后,还剩下了六七百有一战之力的马队,这一刻全部集结起来。跟在陷阵营后面,朝狼狈而逃的世家私兵发起了追击。
隆隆的马蹄声在石板道路上响起。
如果只是被困在一处,世家私兵们或许会死战到最后一刻。但现在,既然已经逃出生天,他们便再没有了先前那种斗志。贼人的骑兵追杀虽然快,但自己只要跑赢其他家的私兵和家将就足够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发芽,形势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六百余人的马队奔涌而来,轻而易举地冲散了落在最后面的几百世家私兵。若不是崔家、鲁家、庞家等本家觉察到战事惊变,果断派出人手接应,把先前残存的马队也派了过来,联军这边追杀的马队,说不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饶是如此,见好就收的联军马队还是立下了大功。
跟随崔洪方朝北城门发起进攻的一千六百名世家私兵,冲杀中死伤超过五百人。
但是,最终顺利逃回崔家汇合的各世家私兵,加起来仅仅只有三百不到。这意味着,有八百左右的世家私兵,在逃亡的过程中被击杀、俘虏,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过来。
若没有马队的冲杀、分割,一口气圈住几百人,最终的战果一定会大幅缩水。
“竟然会遭到如此惨败……”
在亲兵的保护下,仓惶逃入崔家府邸的大门后,暂时安全下来的崔洪方,看了看那些跟随自己的私兵,仅仅只有出发时的十分之一,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不见,不由悲从中来。
自小到大,从没经历过如此挫败的他,一时间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再加上担忧崔家的灭亡,在自责下直接呕血昏倒。
旁边的家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定定神,就看到自家少主昏了过去,不由大惊失色。七手八脚的涌上来,将崔洪方堪堪扶起,脱下盔甲送回了内宅。
其余的伤兵,也迅速得到了救治。
崔家毕竟是四大门阀之一,哪怕骤然遭遇如此大变,府内仍旧有条不紊。几个外院管家招呼仆役,将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若不是城内的骚乱和哭喊仍旧能传到这边,甚至会有人觉得一切如常,仿佛豫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浮现在众人脸上的担忧和绝望,是一个无论怎样也掩盖不住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