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的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一辆中型冷链车从梅州伊华冷饮厂缓缓驶出。
车厢侧面贴着一幅巨大的雪糕剖面图,黑松露的酥脆颗粒清晰可见,巧克力外皮泛着诱人的光泽,葡萄酒夹心仿佛能让人闻到醉人的香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狗屎雪糕”四个大字,狂野又张扬,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的与众不同。
司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常年跑长途,风吹日晒让他的脸显得更苍老。
他握着方向盘,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按照100公里的时速,早上五点半出发,下午六七点就能到阳东市南郊冷库。
出发前,伊华冷饮厂的童经理一再叮嘱:“这批货是阳东专供的,卖得火,对方付款又及时,绝对不能出岔子!”
司机心里明白,拿人手短,自然不敢马虎,一路上能快则快,连服务区都没停过。
一路畅通无阻,司机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可临近下午三点,他的肚子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可能是那盘隔夜的酸菜鱼有问题……”他心里嘀咕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咬紧牙关,试图转移注意力,打开车载音乐,跟着哼唱起来。
可越唱肚子越难受,仿佛有一股气在肚子里横冲直撞。
他想放屁,又不敢,生怕一松闸就会狂泻千里。
又熬了半个多小时,司机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终于,前方出现了服务区的标识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司机脸上露出狂喜。
车刚一停稳,他立马跳下来,左手捂着屁股,右手抓着一大卷卫生纸,弓着腰向厕所飞奔而去。
他的表情扭曲,脚步踉跄,一看就是地雷引爆前的节奏,引得旁边几个人掩嘴偷笑。
五六分钟后,司机终于从厕所里走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脸上还带着一种放纵之后的满足感。
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进服务区餐厅,打算将倒空的肚子重新填满。
反正距离阳东市不到200公里,吃个饭加把油准能按时到达。
自助餐厅里人不多,司机端着餐盘,要了两荤一素,外加两个卤鸡腿,坐到角落里狼吞虎咽起来。
“师傅,外面那辆冷链车是你的吧?”一个声音从他面前响起。
司机抬起头,一个短发女子正微笑着看向他。
他嗯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女子不以为意,继续说:“看师傅车上贴的广告,这是要送到阳东去吗?我表妹就在阳东市,她说这狗屎雪糕特别好吃,可惜我一直买不到。”
“狗屎雪糕只有阳东市一家专卖店……”司机咽下嘴里的饭,擦了擦嘴说,你当然买不到了。”
女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恳求:“阳东市离这儿还有一百多公里,我不可能为了一口雪糕就跑那么远。要不你打开冷链车门,卖给我几个,我给你一百块钱。”
“不行,随便打开车门会影响车里的温控系统……”司机摇摇头,语气坚决:“。这不是钱的事,是责任问题,不能干!”
女子眼珠一转,又提议:“要不这样,我坐个顺风车,你把我带到阳东市。我刚好找表妹有点事,又能吃上狗屎雪糕,关键你还能挣点外快,三全其美的好事啊!”
说着,她就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这是路费。”
有钱不赚是傻子。
司机心里微动,但他还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不太合适吧?”
“一口价,三百块!”女子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大钞,拍在桌上。
“本来原则上是不行的,既然你一心想去,我就帮你这回吧。等我把这两口饭吃完,咱就走!”
司机推辞了两下,最终还是把钱收了起来。
“别呀,你吃饱了,我肚子还饿着呢……不过我吃饭很快的,五分钟就行!”女子嘻嘻一笑,转身走向自助区。
她端着餐盘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瓶客家黄酒。
女子拧开瓶塞,给自己倒了一纸杯:“这酒不上头,口感绵甜,跟饮料差不多,师傅要不要来一口?”
司机咽了口唾沫:“我开车呢,不能喝。”
“哦对,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女子冲司机一挑大拇指,自顾自地连吃带喝了起来。
司机平时不开车的时候,就有点嗜酒,一闻见酒味就酒虫上脑,恨不得钻到酒缸里大喝特喝。
女子看出了司机的馋劲,拿过一个纸杯,倒了小半杯递给他:“这酒号称千杯不醉,少喝一两口根本没事。要不咱俩玩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喝,怎么样?”
司机心说,52度的白酒我一次能喝半斤,这黄酒才12度,就是喝两瓶也不能把我咋地。
两人开始玩剪刀石头布,连玩三次都是女子赢,司机一口没喝上。
第四次,司机终于赢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黄酒入口绵柔甘甜,带着淡淡的米香,顺着喉咙进入脏腑,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
“嗯……味道还不错!”司机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嘴唇,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女子笑了:“师傅你也太局气了,就倒这么点儿,连灌牙缝都不够……”说着,她拿起瓶子,直接给纸杯里添满。
两人又开始玩石头剪刀布,这次女子连输三把,司机连喝三杯。
渐渐的,司机感觉说话有点大舌头,眼珠子也有点发胀。
他心里纳闷:“这才哪到哪儿,离喝醉还远着呢,怎么就感觉晕晕乎乎的了……”还没想明白,他就头一歪,睁不开眼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玩剪刀石头布的女子不见了踪影,司机一摸口袋,那三百元红彤彤的大钞也不翼而飞。
“妈的,见鬼了?”司机站起身,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差点跌倒在地上。
他踉跄着走到收银台,问服务员:“你们知道……坐我对面的那个女人……去哪儿了吗?”
服务员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除了你自己,哪有什么女人?”
“不可能啊,明明……”司机狐疑地望向服务员,“那我怎么会喝醉了?”
“你自己买的酒呀。”服务员翻了个白眼。
“我开车?我还买酒?我特么疯了吗?”司机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脑门,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餐厅,热风一吹,脑袋更晕了。
走到冷链车后,司机瞬间头皮发麻——车厢门微微敞开,里面温度计上的数字,已经定格在了10度以上。
“怎……怎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后腰摸去,钥匙还在……可这门咋就打开了呢?
顾不得想太多,他赶紧爬上车检查。
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车厢里,原本整齐堆放的雪糕箱东倒西歪,有些箱子已经渗出了黏糊糊的黑色物质。
他颤抖着手打开一箱,里面的狗屎雪糕已经没了形状,软塌塌地像一块就要掉下来的烂泥。
司机一下瘫坐在车厢里,脑子里嗡嗡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童经理的叮嘱、客户的期待、厂里的信誉,全都毁在了他手里。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童经理打来的。
一连响了四五遍,司机才颤抖着手指接通。
“老李,干啥呢?接个电话这么慢!客户那边都催好几遍了,你咋还没送到?”
司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老李,你说话啊!到底咋回事?”童经理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司机喉咙发干,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想起那个笑容甜蜜的女子,想起那瓶绵柔甘醇的黄酒,想起一次一次的剪刀石头布……
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喃喃自语:“我真是个混蛋!明明知道开车不能喝酒,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如果实话实说,自己肯定会被开除,甚至还要赔偿巨额损失。
可如果撒谎,兴许还能把自己的责任降低一些……
他咬了咬牙,对着话筒开口:“童经理,我……我这边出了点问题,车在半路抛锚了,修车耽误了时间,温控系统可能也出了故障……”
“什么?!”童经理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你赶紧看看里面的货品有没有出问题?”
“好像……还没有……”司机硬着头皮撒谎。
童经理沉默了几秒,声音冷得像冰:“老李,你知道这批货有多重要吗?要是出了问题,咱们厂的信誉就全毁了!”
司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童经理,车坏了我也没办法啊,我……我真的尽力了……”
“我马上联系客户,给他们解释一下。你赶紧把车修好,别耽误时间!”
童经理挂了电话,司机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哪怕现在飞到阳东市,也改变不了一车雪糕化成糖水的事实。
再说,他现在还是醉酒状态,借他一百二十个胆,他都不敢开车上路。
“无法改变,那就坦然面对……睡觉去!”
司机从车厢里跳下来,关上车门,向着服务区的宾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