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继业闻言止步,不出声,看了看这些赤裸着用双手费力遮挡羞处的异族少女。女孩子也本能地偷眼看他,对上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无不露出异色,接着又戚戚惶惶地低下了头,寒风一刺,无不哆嗦着好不凄凉。
所有人都看着武继业,只见他笑了笑,抬起手,用手指先后点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女孩。成富早看的分明,有心讨好这位贵人,一瞪眼喝道:“你们俩还不赶紧出来!入了咱武爵爷的法眼,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大福分!今后你们……”
“慢!”武继业再次轻轻抬手,成富立刻住口,只听这位年轻的大楚第一勋贵子弟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成富是吧。呵呵呵……我想,你搞错了吧。我的意思,是她……到她,你可明白?”
明白?哪能不明白!?她到她,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这位武爵爷吃肉不忘喝汤,竟是十个女人统统都要,这是吃不了兜着走包圆了一锅端呐!——老天爷,里头还有两个是属于成富自己的呀!这可怎么处!?
成富傻愣了张丑脸,可怜巴巴干笑几声,只把眼睛去瞅刘明轩,正牌主子不发话,这个主他可万不敢做呀!
刘明轩的脸色也是难看,眉尖儿一丝丝地跳动着。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翊亲王殿下即将大发雷霆的先兆。可他似乎又一瞬间压抑了下去,哈哈一笑,“英雄爱美人嘛,该的该的!——成富你个兔崽子耳朵塞驴毛了么?还不赶紧的,给她们衣服送她们走!今后她们都是小武爷的人了,拔根头发丝儿比你金贵,还敢狗眼睛看个球!”
“是是!这就照办!这就照办!”
成富深有自知之明,自己除了一手看女人的绝活,旁的文武本领都是稀松,之所以坐在副将这个位置上,只缘自己投效最早,沾了几分故旧之情,充其量不过一个投君所好的弄臣、足够忠心的狗罢了。
可这位小武爵爷大不一样。且不提显赫尊贵的出身,也不说神通广大的人脉,最要紧一条,他年纪虽轻,却是整个“立长派”的大脑啊!
成富打小跟了翊亲王十多年,这点他最清楚不过,不论是自贬为民白身求学也好,主动请缨巡弋北疆也罢,这些个“以退为进,大邀圣心”的奇招妙着,全都是这位拿的主意!
可以毫不夸张的讲,外人面前,自己这个堂堂副将是王爷的心腹亲信,可拿到里头看,只怕在王爷心里,自己与小武爵爷相比,真的只是一条狗啊!
这不,小武爷摆脸儿,王爷也得退避三舍,自己这亏是吃定了的,这到了嘴的肥羊儿,也只能再吐出来了。
虽然收了“重礼”,武继业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半分。刘明轩挥手示意左右退开,接着紧追上去嬉皮笑脸哄他:“行了吧继业,我好歹一个亲王,搁在人前丢了那么大脸,好歹该博你一笑了吧?”
武继业站定——就立在一堆“人头京观”前。脚下是浸透靴底的鲜血,四周是刺鼻的尸臭和乱舞的飞蝇,他转过身,就站在这样触目惊心的背景前说话:“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刘明轩收起散漫的表情,脸上又挂上了严峻与狰狞!“小武,这是战争!由不得仁慈!——是!我大造杀孽,生灵涂炭!可是我取得了辉煌胜利!想想吧,前朝鞑虏破国入关时,十室九空,白骨盈野,那是怎样一副光景?我汉族百姓死了何止千千万!?现在,我只是小小地、微不足道地‘回报’一下罢了,这有什么错!?”
说着,刘明轩愈发理粗气壮,手臂一挥道:“你看看,左路蓝明旭,右路吴师父,全都进军缓慢走走停停,偏就是我中路军旗开得胜长驱直入!毕全功于一役,为父皇和朝廷除去这心头大患,这都是拜《割耳令》所赐!当年父皇和令尊首创《割耳令》时,不也是一般心思!?”
“住口!”
武继业无礼地打断他。——显然,武继业继承了父母“犯颜直谏痛批龙鳞”的勇气与习惯,毫不留情地说:“你以为我不看不出来!?——屠戮鞑靼,祸乱北疆,既能以重利邀买军心,又能把鞑靼国的民心搅乱搅浑!北疆不靖,叛乱不止,你这漠北将军就能一直当下去,直到你把吴越戈彻底架空,把整个铁骑军团捏在手里!拥兵自重要挟朝廷,让陛下不得不立你为储,这就是你翊亲王打的如意算盘!——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
武继业疾声厉语字字诛心,竟说得刘明轩张口结舌停噎难语,心中那万不敢说的“用心”更被一瞬间揭破!
慌乱中,刘明轩不禁踉跄退步,可他立刻镇定下来,面沉似水,心知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那也不必遮掩了。于是一咬牙应道:“是!我是用心不纯!可你别忘了,是你告诉我的,战场是最好的舞台,军权是最大的凭借!这你都忘了么?!”
武继业冷笑:“我没忘,是你忘了!我后面还有半句话呢!——以忠孝之心事君事父,以仁恕之道为国为民!你倒好,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不过区区微末寸功,也敢玩心眼、动权术!不自量力!”
武继业越说越怒,极难得的涨红了脸,戟指怒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一己之私杀人盈野罪孽滔天!为收买人心劫掠民间滥杀无辜!更有甚者,为使北疆长期动乱,你私蓄兵马暗杀归义王!利欲熏心,悖理蔑法,荼毒良善,丧心病狂!你……你是猪脑子啊!”
刘明轩心里突然袭上一阵恐怖,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他强压心跳,尽可能保持语气平稳,问道:“乾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呵呵呵……你问我怎么知道!?”武继业被他气乐了,飞出一指头险些戳在他鼻子上:“蠢货!全天下都知道啦!——你以为,没留活口就是天衣无缝?没有证据就能逍遥法外?愚蠢!愚蠢!愚蠢!——醒醒吧!这不是过堂问案,而是斗争!斗争只有成败输赢,根本不需要证据!哪怕你藏得再好洗得再干净,一丝一毫没有破绽,可只要陛下相信这是真的,那这就是真的!——那么你猜,在你天衣无缝的小伎俩面前,陛下会如何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呵呵呵……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瞧你的父皇了!”
听完这一番剔筋剜骨的剖析,刘明轩浑身已经木了,五官都恐怖得扭曲,麻木不知痛痒间浑身发起抖来,猛然抓住武继业的肩头,慌叫:“继业!继业!你说怎么办?我言听计从!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给我指条明路啊继业!”
“明路?呵呵呵——晚啦!”武继业狞笑着,说话声气又冷又狠,“当你刺杀失败,全盘败局就已无可挽回!先出昏招,又遭背运,白白牵扯了察合津!如今可好,两大属国君王豁出性命不要,联名弹劾你这‘不法皇子’,言之凿凿,声声震耳,若不‘废除暴政,拿问凶顽’,他们拼着身死长安,也要发誓让两大属国彻底脱离大楚!——是你!擅启边祸,残害远人,致使臣属离心反目,国家痛失藩篱!下官斗胆,试问翊亲王殿下,这个罪过,你担当得起吗!?”
武继业的声音很轻,却有千钧般重,这一问直把刘明轩给问住了,心里阵阵发凉!接着,武继业又轻轻地、极其阴险地放上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你可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唯一继承先祖神力的皇子!有了刘明过,你什么都不是!——哼!我不妨告诉你,长安来的消息,降罪的圣旨,明天就要到了!”
刘明轩一听这话就炸了:“不会的!不会的!区区异族……区区异族……”翊亲王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叫:“我可是父皇的亲儿子啊!”
“哈哈哈哈……”武继业仰天大笑,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只笑得喘不过气来:“笑话!你以为,什么叫江山为重?什么叫家国天下?昔日问鼎争霸,狄皇海天射杀亲子圈禁幼儿,察合津汗举火焚城屠尽皇族,就连当今圣上,身处绝境时也毅然废除被俘世子,所为者何!?谁叫天家最无情!!——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想做皇帝!?嘿嘿嘿……哈哈哈……荒谬!”
可怜刘明轩,此刻心里已是朦朦胧胧,一片空白,模糊得像泼了一脸盆稀粥似的,耳朵里更是筛锣又打鼓,已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了,蓦然间,却被一句轻描淡写又震天彻地的话语刺入耳中!
“只有一个办法。”
刘明轩猛然抬起头,目光中燃烧着不甘与侥幸,还有最歇斯底里的疯狂:“什么办法!?”
武继业面无表情,冷声吐字:“杀了他!”
刘明轩倒抽一口凉气,仿佛被一阵冷风刮过,整个身子都缩小了几分,惶汗交集地问:“杀……杀谁?”
武继业狰狞一笑,用一种魔鬼般诱惑的口吻轻轻地说:“你……不是一直想做皇帝吗?杀了他,你就是皇帝!”
弑君窃国!杀父篡位!这句话不啻一声晴天霹雳,顿时将刘明轩惊得目瞪口呆,他僵在原地痴傻似地呆问:“这……这怎么可能?我只这一路人马,不及近卫军团半数,更不用提,父皇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名将!我……我不可能赢的!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去他娘的,造反啊!铁骑军根本就不可能听从我的指挥!”
“这倒不难。”武继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不慌不忙地说:“明日圣旨一来,黜了你,也废了《割耳令》,这就触了‘众利’,也动了‘公愤’!你大可趁着群情汹汹之时骤然发难,推说是老四见你立下奇功储位将定,狗急跳墙挟持了陛下,这才有了这道夺功乱命。至于尔等孝子忠臣,自然免不了要‘回师靖难清君侧’的了。”
说着话儿,武继业风轻云淡地笑起来:“事成,你登基为君,麾下众将皆是护国功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封妻荫子不在话下;若败,你退守关外,割据一方不失诸侯之实,所属兵将逍遥漠北虎视中原,可谓进退自如,成败无忧!哼哼哼……大有可为何惧之有?”
这番话真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刘明轩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他的脸上满是垂死的疯狂,还有那被野心蒙蔽了的贪婪的狂笑:“说得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我这就去!……哈哈哈哈……不拼一拼,我死也不会甘心的!”
望着刘明轩略显神经质的蹒跚跌撞远去,武继业脸上故作的神情渐渐淡去,忽地自失一笑,自言自语道:“欲要其毁灭,必使其疯狂。——轩哥呀,你可莫怪小弟心狠,你只是不明白,无论是我还是娘亲,武家……永远只会效忠陛下一个人呐!”
“唉!如今看来,终究是老头子看得准呐!什么神力傍身,什么天命所归,狗屁!外头瞧着倒是光鲜好看,内里却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可惜,我几年筹谋却是选错了人,全都白费了,到头来还要自己收拾残局,这叫什么事儿!啧啧啧……我到底是太嫩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小武爵爷絮絮叨叨唧唧歪歪,摇头晃脑地踱着步子正往回走着,忽然想起一事,猛一拍大腿叫道:“对了!亏了大本好歹收了点儿利息!——哎!那个谁?成富!我那十个小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