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文说得认真,刘枫沉下脸,“什么意思?”
“你是一国之君,将来要黄袍加身的。跟了你,就要入宫,这对月儿,不好!”穆文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偏又说得一本正经。刘枫眨眨眼,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穆文似乎难以再维持表面上的冷漠,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不会亏待她。可是将来呢?你的女人多了,子嗣也越来越多,月儿她……日子就不好过了。”
刘枫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收起笑容,直视过去:“文哥儿,越说越糊涂了。从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有话照直说!”
“月儿她……不会生育了。”
穆文狠狠憋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伸出手,指着小腹说道:“救我那回,她伤了这里,郎中们说,她一辈子也无法怀孕……后宫,是个母凭子贵的地方,只有生下皇子,才能固宠,也才能有身份!一个终身无子的嫔妃,会有好日子过么?你说!”
刘枫猛站起身,一把拽起穆文,瞪视一阵又缓缓松开手,压低了声音问:“月儿她……自己知道么?”
“本不知道,现在么,人家可全听到了哦!”
明月端着木盘走进来,在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发的香雾中,露出迷人的顽皮微笑。
两个男人全都呆了。不知不觉明月已经回来,听到了这番话,还像没事人一般镇定,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搁下盘子,一人一碗将面递到手里。见两人都端着面碗傻站着,不由笑道:“瞧你们,一个大王,一个少帅,才多大事儿,至于么?”
明月盈盈走过去,将他们一一按落入座,轻轻笑道:“人呐,要知足!——当日仙长说了,就因我命薄福厚,有违天理,这才遭了死劫。好容易闯过来,又能和夫君在一起,我知足了。不能为刘家开枝散叶,固然可惜,可那是我的命,天意要这样,人有什么法子?今后的际遇如何,也是命,是好,是坏,我也都认!——夫君,一个不能为你生孩子的女人,将来,你会嫌弃她冷落她么?”
面对那双扑闪扑闪的纯真眼眸,刘枫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明月,已不再是那个在困难面前哭鼻子的小可怜,三年来的艰难困苦,伤痛煎熬,早已将她磨练成迎难而上的巾帼将!
瞬间,他只觉一腔热血直往脑门上冲,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搁下碗,站起身,一把将明月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放心!你的命,好得很!”
明月格格一笑,从男人怀里探出头来,“大哥,你听见了的,将来要为妹子作证呢!”
“好!他待你不好,哥就造反!把他从皇位上掀下来,给妹子你出气!”穆文拧眉怒目,发表一通杀气腾腾,同时也是大逆不道的豪言壮语,示威性地挥舞拳头,恶狠狠道:“怎么?你不信?我说得出做得到!”
明月早笑弯了腰,刘枫也苦笑不已:“好好,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这话换一个人说,刘枫就算不当场治他大不敬之罪,也要立刻将他排除出权力圈子,并在未来很多年内将他纳入四方巡查司最高级别的监控范围,手握兵符?独立掌军?想都别想!
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别的人,是穆文。刘枫觉得,如果有一天连穆文都造反了,那自己肯定是众叛亲离、尽失人心了,被推翻那也是活该。
忽然心念一动,刘枫用带有诱惑性的语气笑道:“文哥儿,咱哥俩讲话,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你要真不放心,就娶了我姐姐吧。别急!——你想啊,达官贵人三房四妾,哪个不比娘家门第的?宫里头的女人,除了靠儿子,还可以靠外戚,月儿本是吏部尚书张大虎的义妹,这是政界,如今又多了一个义兄,你既是将军,又是驸马,手握重兵,身份尊贵,宫里宫外全都说得上话,如此一来,政界、军界、宗室全都齐了,有这样两位兄长照着,比王妃的后台还硬,看谁敢欺负你妹子不是?”
穆文一愣,本能地就想严词拒绝,可看了明月满是期待的眼神,登时满心愧疚,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明月蹦跳着过去,拉着他手使劲儿晃,“哥!你就从了吧。有你在,妹子心里踏实!”
“好……——好!”
穆文咬牙切齿拍案而起,满脸苦大仇深,用视死如归的悲愤吼道:“为了妹子,哥豁出去了!——这个驸马,老子做定了!”
※※※
黎明时分,当东方苍白晦暗的天际照射出第一道曙光。即墨城下,十万狄军已严阵以待。
旌幡招展,军阵如山。太阳越升越高,可是进攻的号角始终没有响。
从将军到小兵,军阵中的每一个人,都痴痴地抬着头,望着城头上猎猎飞飘的血焰王旗发呆。
这,不是记忆中的即墨城——一夜之间,全变了!
城墙上的防守部队,不再是衣甲不整,武备破烂的农民起义军,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一列列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重装步兵。统一的制式铁片连身铠给人厚重、牢固、坚不可摧的错觉,雪亮的战刀反射着旭日晨辉,闪光的盾牌连在一起,似乎整个城墙都高出了一截。
弩机的数量在短短一夜间扩大到了惊人的一百部,每隔三丈就有一支闪着黑光的矛尖探出城头。城墙背后,隐隐看见某种木质机械的顶端,像冒尖的笋头般突兀的戳出来。那是二十部制作精良性能优越的旋风投石车。
对此,临阵督战的二位大督帅并不陌生。逐寇军在岭南战役中亮过相的各种先进兵器,朝廷都画影图形,作为重要的作战情报予以普及。其中体积最庞大,威力也最强的,就是这种新型投石机。
朝廷曾经想过要仿制,可岭南战役中,狄军将士也只是这样隔着城墙望见冰山一角,结构全貌都未及一窥,就被刘枫一把大火将唯一的一批成品烧成了灰烬。
建国后,此等兵器虽然一直在秘密建造,几乎楚国每座县以上大城都有配备。可模块化的可拆解结构设计,使它们一般只以零件形式出现,要到开战时才会开箱启封,并根据县衙、驻军各自秘藏半张的示意图现场组装。如此谨慎严密的保密措施让众多密探大失所望。毕竟,足有三层楼高上万斤重的巨大机械,想要盗取一件成品,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他们有幸亲眼目睹这些庞然大物的真实威力——只要他们胆敢迈进一步。
可惜的是,他们不敢。
相比年老昏聩的鹰军大督帅喀尔吉,熊军大督帅沙克珊正当壮年,是个精明的老狐狸。之前车轮连战之法,就是他从阿赤儿等与义军交锋过的将领那里学来的,也是被一再证明对付装备落后,兵力薄弱的起义军最有效的战术之一。
可是,眼前的敌人似乎已经不能再笼统地称为起义军。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城墙上的防守部队绝对是一支堪称精锐的正规军。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飘扬在城头上的铁盾军旗和血焰王旗有力地宣告了他们的身份——楚王近卫军。
沙克珊毫不怀疑,同等兵力的攻防战中,他手上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可以与之抗衡。数量,是他唯一的优势。
“怎么办?”
喀尔吉习惯性地询问身边的沙克珊,他那苍老而浑浊的双眼几乎看不清王旗上的血焰纹饰,可却不影响他判断这面旗帜的威力。
沙克珊低着头,黝黑泛红的硝革马鞭一下下击打着掌心,“准备不足,今日战不得,且退兵商议,再觅良策!——楚王在这里,这事儿太大了,你我做不了主,尽快报知上京和本阵。”
“好!”
无疑,这是喀尔吉最想听到的答案。或许是觉得自己回应的太快暴露了胆怯,喀尔吉强作镇定地挺起胸膛,可被酒色掏空了的枯瘦身躯不足以撑起华贵的金环链甲,空落落地贴在身上,甚至勾勒出几道肋骨的轮廓。
配合他此时的勃勃英姿,喀尔吉很想豪气万千的来一句,“你是晚辈,你先退,我断后。”可姿势摆出来了,话却在嘴边滚来滚去,最终滚回了肚里。
看着老家伙入木三分的表演,沙克珊眼里闪过一丝藏得很深的鄙夷,“喀帅请先行退兵,晚辈再观察片刻,随后就到。”
喀尔吉呼地长出口气,整个人都松泛下来,临走前,还不忘摆出一副老军务提点后辈的姿态,谆谆叮嘱:“敌军新至,不定有什么阴谋布置,你不可停留太久,谨防有诈!”掉转马头,急之又急地去了。
望着没入军阵渐渐消失的仓惶背影,沙克珊重重吐一口唾沫:“呸!没卵子的老狗!”
来势汹汹的狄军不战而退,寂静维持了足足十次呼吸,田筠驰机灵地噗通跪下,大叫一声:“大王威武!”这一嗓子像是点燃干柴的火星,即墨城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楚王万岁!楚王万岁!”的声浪铺天盖地。
“大王威名震天,狄军望风而逃,可喜可贺啊!”
孟大牛强压住激动地颤抖,向坐在城楼中间位置的刘枫深深一鞠。除了刘彤、穆文、明月等少数几人外,左右三军将领躬身齐呼:“大王威武!”
刘枫稳坐受礼,优雅地微微一摆手:“算他识相!区区十万兵力,我还真不放在眼里。且容他回去好好布置,集齐了人马,明日再狠狠教训他!”
城楼上爆发出豪迈地大笑声。
敌强我弱,兵力悬殊,统帅适当的狂妄有助于鼓舞士气,激励斗志。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