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不远处的一座小帐内。堂堂无颜军主、楚国大长公主刘彤,却在做着和孟大牛同样的勾当——扮月老。
“你总说已经成亲,骗人的吧!这不过是托词而已,你分明还是处子……”她试图用自己不太擅长的言辞,说服眼前这个执拗的小姑娘,心甘情愿地嫁给楚王,成为自己的弟媳。
这样的决定,是刘彤和孟大牛早就私下达成的默契。作为两家合并的契机,联姻,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她心底里还偷偷藏着一份的期冀,如果自己也能顺利嫁给穆文,那么,三家势力就能真正融为一体。
对于穆文的钦慕,刘彤并没有太多遮掩。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藏着掖着,不是好汉!
事实上,除了生理上的一点点缺失,刘彤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确实是一条真真正正的好汉,是英雄!女英雄!可是英雄光环的背后,却是寻嫁无人的尴尬。早已过二十岁的刘彤,正面临这样令人抓狂的窘境——嫁不出去。
胡虏未灭,何以为家?——不不不,刘彤从不用这样虚伪的令人恶心的借口。与人生同样长短的军旅生涯,以及英雄遗孤的特殊童年,给了她异于常人的骄傲与豁达,她可以夸张地在士兵面前抱怨自己嫁不出去的苦恼,粗鲁地揽住对方的肩膀,悄声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少年英雄介绍给她,然后在对方尴尬的窘态中哈哈大笑着离开。
穿山过海,上天入地,上刀山下油锅,为公主殿下觅一良配。这是无颜军三万将士的神圣使命和最高职责,为此,他们敢与天下敌!
不幸的是,天下虽大,英雄不多。少年英雄,尤其的不多。幸运的是——不多,并不等于没有。
英雄与英雄,惺惺相惜。女英雄与男英雄,更加惺惺相惜。穆文,是刘彤这辈子见过最杰出的适龄男性,也是唯一让她动心的男人。
虽然,摘下面具的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带上面具的她,是个纵横无敌的将军。可是,单独面对穆文时,她却失去了自信。自己勇武的本领,过人的韬略,迷人的风采,尊贵的身份,似乎都比不上对方心中的那个人。那个已经不再人世的农家女。
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难以言喻又无迹可寻,就好像她从来看不上任何一个男人,却又对穆文情有独钟。
感情,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她只有将这种自卑藏在粗鲁的举止里,藏在故作豪迈却只敢悄悄注视的眼神里,等待着那个可能随时出现,也可能永远不出现的契机。
联姻,是个契机!
当契机出现时,她不惜放下身段,腆着脸扮演媒婆这样丢人的角色。——给楚王弟弟找个挺不错的姑娘,然后威胁他借着联姻之机,以礼尚往来亲上加亲为名,把穆文作为附加条件入赘自己——完美的计划!
这一刻,刘彤耐不住心中那种阴谋即将得逞的激动,奋起冲锋陷阵战场杀敌时的可怕气势,冲着眼前楚楚可怜羊羔似的小姑娘直逼过去,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贵为楚王的弟弟,那不时挥舞的拳头大有强买强卖的意味。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明月渐渐模糊的视野里,刘彤的嘴不停地在动,说了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楚王来了。她的夫君,她的男人,近在咫尺。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温度……
“殿下,请!小女就在里面。”
孟大牛爽朗的笑声传入帐内,随之而来的,则是面带微笑一脸温和的楚王。
笑容,僵了。
眼泪,落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他望着她,她望着他,这一刻,时间凝固了。
疑惑、讶异、庆幸、狂喜……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多余的。在凝视彼此的双眸里,早已蕴涵了太多的感情,相思的炽焰在空气中静静地燃烧着,无声中已经把一切说得太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姐姐不存在了,孟大牛不存在了,就连近在咫尺的战争也不存在了。
茫茫天地间,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你来早了,我还没说服她呢!”刘彤不无担心地望着呆立的两人,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埋怨孟大牛,“你家闺女瞧着乖,野着呢!你看你看,眼泪都下来了,一会儿闹腾起来,看你怎么收场!”
“慌什么,那是你弟弟!”孟大牛老神在在,捻起一把花白的胡须笑道:“瞧着吧,殿下的嘴儿,甜着呢!什么样的娘么对付不了?——放心!他有一套!”
“呸!老流氓!”
“嘿嘿,骂我?我告诉我家宝贝儿子去!”
“别……别啊……半句玩笑开不得?您老是英雄,是好汉,别跟咱女人一般见识,啊。”
说话间,刘枫轻轻地开口:“月儿?”
“是我……”
明月泪流满面地笑起来,再一次重重回应:“是我!”
很简单的两个字,其中却包含了太多无法用其它言语表达的感情。
刘枫笑了,默默地温柔地张开臂膀,明月毫无征兆地飞奔过去,纵身入怀,嚎啕大哭。
刘彤和孟大牛看得呆了。
“这么牛!?他……他根本什么也没说呀?——妖法!这小子一定会妖法!”刘彤瞪大了眼睛,捏紧了拳头,立誓要将这个神交已久初次见面的弟弟严刑逼供,将他一言不发就能勾引异性投怀送抱的神奇法术学到手!
“我滴个姥姥!”
孟大牛痴愣半晌,深吸口气,重重吐声:“这……这他妈也太有一套了!”
※※※
宿命般的重逢,在即墨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铁卫营作为楚王近卫军,有很大一部分军官来自从前的帅府亲兵。对于小夫人明月,他们有太多的感激,同时也有太多的遗憾。这种复杂的情绪,从军官们的身上渐渐转嫁到每一名铁卫。毫不夸张地讲,明月的事迹,已经成了铁卫营军魂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老天开眼,将小夫人还给了他们,以一种传奇色彩极为浓重的方式,戏剧化地回到了楚王的身边。
天意!这就是天意!
这一刻,无论是逐寇军、无颜军,还是永胜军,甚至是普通百姓,即墨城内的每一个人,都打心底里相信,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同时,以明月为桥梁,三家合兵,再无彼此,那也是老天爷的意思!
这场仗,赢定了!——你问为什么?不为什么,楚王殿下从来没输过!他老人家是星君下凡,天命所归!
最高兴的,要数孟大牛了。
尽管在与逐寇军的交往中,永胜军一直采取比较积极的态度。可是,真正归顺楚国,却是在青莲教之后。这让老农民一直耿耿于怀,深恐今后被洪涛炎这个不太友好的老邻居压一头。
毕竟,洪涛炎对楚王有过擎天保驾的殊勋伟绩。——那是“恩”,不是“功”,个中差别,大了去了!
现在好了,小夫人明月,是自己的义子救的!凭此一事,咱哥俩,又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也有为此苦恼的人。明月本就是夫人的身份,那么联姻之事木已成舟,让穆文入赘的附加条件也无从再提。
完美的计划,泡汤了!
楚国大长公主殿下独锁帐内,欲哭无泪。
楚王驻跸的王帐内绛烛高烧,炭火正旺,暖融融的红光中,两个人,一道影子。
明月坐在男人的身旁,尽情享受结实温暖的臂弯,小嘴儿唧唧咯咯讲个不停,将这三年来的经历逐一诉说,有时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可俏丽的脸上始终带着甜蜜的笑意。
刘枫从不插嘴,只是微笑听着。根据情节的紧张程度不断调整手臂的力度,时而搂紧,时而轻轻拍抚。
明月,变了。
七尺乌云已剪成了齐耳短发,容颜依旧,却少了那娇戆青涩的童真,记忆中的幼稚早已被铁血一扫而空,眉峰一扬,自信从容,嘴角一弯,立显几分血性刚毅。明眸如星,痴痴望来,炽热而不羞涩,依稀是从前模样,可那眼神宁静通澈,竟是如此的明亮、坚定、迷人。
——即便听闻姜霓裳认罪出走,永胜巾帼将也只是淡淡一笑,一笑了之。
这一刻,刘枫明悟——我的月儿,长大了!
“我要见楚王!”
一声低沉而冷漠的话语蓦然响起。
“是穆大哥!”
明月连忙起身,通红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和惊慌,不等侍卫通报便跑过去亲自掀帘,将穆文请入帐中。
刘枫也笑着迎过来:“文哥儿来啦,来!请坐,坐嘛!”
穆文绷着一张脸,坐下了却不说话,只盯着刘枫一通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月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从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捏着衣角磨蹭过去,脚尖龇着地,小心翼翼地说:“大哥,瞒着你,是小妹不对,给你赔罪了,别生气,好么?”敛衽低首,姗姗下拜。
穆文深吸口气,僵硬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瞥一眼刘枫,说道:“要赔罪?容易!——去,给大哥煮碗面去,如今是楚王夫人了,也不知叫不叫得动……”。
“叫得,叫得!——大哥爱吃肉,肥膘带脂的肉汤面,妹子这就做去,你们哥俩儿先聊着,很快的,啊。”明月欢欢喜喜去了。
帐内沉默了一阵。刘枫有些好奇,不知穆文夜来相访,又借故支走明月,究竟要对他说什么。
“哈,做大哥的,救弟媳妇儿,应当的。——要我谢你,没门儿!”刘枫想用一句俏皮话化解无声的尴尬。
“你不用谢。我救的是义妹,不是月夫人,与你不相干。——况且,她也救过我……她不欠我什么。”
穆文口气冷硬,故意保持距离,这原在刘枫的意料之中。如今他肯私下相见,面对面坐着说上一会儿子话,已是了不起的突破,这还是托了舅舅李天磊的福。其实,穆文已不再责怪刘枫,至于他何时才能完全化解心结,简单,阿赤儿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解药。
“我来找你,是关于义妹。”穆文仿佛也讨厌令人沉闷的气氛,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刘枫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你说,兄弟听着呢。”
“知道她身份之前,我坚决反对义父与你联姻!”
“为什么?我不好吗?配不上你的好妹子?”
刘枫故作夸张地笑,穆文丝毫不动神色,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