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患抬头,看着舱口,提着那柄死死握住的朴刀,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在他跌下来之前,他满脑子还是热血的念头——要是遭遇到了怪物,僵尸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他就用熟练的刀法将其砍倒。可实际上等他遭遇之后,才明白没有经验的前提下,自己除了被吓得“哇哇”乱叫之外,都快忘记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锋利的朴刀了。
“爹——”何患大声喊道,声音很快被黑暗吞噬,他压低声音,用正常的嗓音试探性地喊道,“爹——”
没有人回答。何患用手挥动着一团淡蓝色的鬼火向前飘动,当做照明的光源,隐约间,看见左侧前方有一个人影,好像贴着船体在看着什么。何患立即使劲挥动着鬼火,试图让鬼火加快速度,但鬼火依然是慢悠悠地游走着,何患急了,用刀尖挑着鬼火加快步伐向前方寻去,走到跟前时,发现那所谓的人影只是船体的一部分黑影,但黑影又似乎在原处蠕动。
何患觉得奇怪,将刀尖凑近,借着鬼火的蓝光仔细去看那墙壁上的影子,看清楚后,惊讶得一张嘴,但又下意识伸手捂住,不小心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尖,痛得满头大汗,即便如此注意力依然集中在眼前的黑影上,因为凑近何患才看清楚,那团黑影根本就是混在船体烂泥木板中的一个活人!
之所以何患认为那人还活着,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体还在蠕动。何患壮着胆子凑近用刀尖挑起鬼火仔细看,从上至下看着,看到下体时发现那是个男人,个子不高,满脸的皱纹,浑身皮肤表面都被烂泥包裹着,还有蛆虫在上面钻来钻去。
“喂——”何患对着那人低声喊道,随后又很白痴地问道,“你死没死?”
那人当然没有回答他,面部的那对眼睛也是一只睁开,一只闭上。睁开的那只眼睛中明显还算有神,眼珠子透亮,只是在何患的呼唤下没有任何反应。何患又举起鬼火向旁边看去,发现那人周围竟然还有其他人,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被融入船身的烂泥之中,有人倒立、有人蜷缩、有人呈大字形……其中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所有人都没有毛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是艘什么船?何患以海为生,当然很清楚这样的船是绝无可能漂浮在海上的,一旦下水烂泥溶化在海水之中,立刻就会下沉……想到这里,何患又想起自己先前从上方跌落,吃的那几口所谓的“海水”,根本就是淡水,想到这他立即俯身用手指蘸了点脚下的水,放入口中尝了尝,果然是淡水!
这是怎么回事?一艘行驶在大海中的烂泥鬼船,船舱下部进的却全部是淡水?是船上的储备水源泄露吗?有这个可能,但船舱底部这么大,这淡水储备也未免太多了点。
“爹——”何患又喊道,依然没有人回应,他掉头朝着前方走着,可走了两三步,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又举着鬼火转头去看融入船身中的那些人,觉得没有什么异样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前走,谁知道他刚举着鬼火转身,那些睁着一只眼的人眼珠子齐齐地转动,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何患的后背。
当然,何患这次并没有察觉到,因为比起那些船身中不知死活的人来,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自己的爹,然后赶紧离开。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这艘船极有可能就是鬼船,也明白了阿瑾离开时所说的那番话中的含义,必须要找到苏南茅山派亦或者川西开棺人二者之一陪同前来,否则根本不会明白鬼船的真正秘密。
沿着船舱下方前进,走了至少十来分钟,何患都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踪影,也没有发现马灯的光源,但在径直前进的过程中,他的双脚在水中也没有碰到任何与人体相似的物件,是不是说明父亲只是越走越远,并没有出现意外?
这艘船实在太大了,何患曾经亲眼目睹过日本人的军舰,军舰虽大,但在这艘船跟前也仅仅只是牛高马大的汉子脚下站着的幼童,这种大型船只不要说夜间航行,白天航行在海面上都很容易被人发现,就像是整艘船突然间从海底深处冒出来的一样。
何患疲惫了,也感觉周围越来越冷,那股冰冷从双脚到双腿,再到腰部,他将朴刀夹在腋下,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胸口,试图用摩擦出来的温度挡住向上袭来的寒冷,同时也不再开口喊老村长,担心一张口体温会快速流逝。
继续向前,前方还是一团黑暗,终于何患停下来了,他心中其实有了放弃的念头,可完全是因为一个“孝”字当头,让他不得不继续找下去,可就在他抬头向上看的时候,却发现头顶有一个打开的舱口,他意识到了什么,举起刀尖上的那团鬼火去查看那舱口,发现舱口处果然有虫孔人的脑袋凑在那——他又回来了!或者说何患一开始就在船舱底部绕圈。
完了!何患真的绝望了,但眼下的绝望同样又是个机会,他可以想办法用绳钩挂住舱口的边缘攀爬上去,然后离开这艘烂泥鬼船,凭着他常年在海上的经验,找几块木板应该可以坚持游回何家村岛……他就站在那幻想着,甚至幻想到自己回到何家村岛的沙滩上,就看到一直等待在那的妻儿,可一想到妻子问:“公公呢?”又想到儿子会问,“爹,爷爷呢?”他顿时又清醒了,扯着嗓子朝着远处的黑暗之中喊道,“爹——”
“哗啦”的划水声从何患身后传来,何患猛地转身,看见一个人影从水中冒了出来,举起鬼火再一看,果然是老村长,心中那块石头立即落地,迎上去问:“爹!你去哪儿了?”
老村长怒视着何患,骂道:“兔崽子!你怎么下来了?”
“我被那些东西赶……赶下来了!”何患说了个能给自己留点面子的借口,又赶紧问,“我找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你去哪儿了?”
“下面……”老村长用刀尖指了指脚下,“下面还有一层船舱。”
“啊?”何患用脚感觉了下水底下,想想也就明白了,这艘烂泥鬼船这么高大,他们先前也只是下了两层船舱而已,按道理下面应该有更深的船舱才对。
老村长摸索着在旁边的船身上拿过自己先前挂在那的马灯,打开盖子举起,摇头道:“我憋着气潜下去,发现下面有船舱,我又回来换了口气,继续向下找,发现船舱的下面还有船舱,不知道有多深……”说到这老村长满脸都是遗憾的神情,不过何患倒是明白了,明白父亲终于也打了退堂鼓,明白以自己凡人的能力,是无法查明烂泥鬼船的秘密。
“爹,那我们……”何患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但老村长也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两人用绳钩抓了船舱上方,在那群不知道真看不见,还是故意看不见他们的虫孔人“注视”下,爬出了舱口,朝着上方的甲板处走去。
来到最先他们进入的舱门口,老村长停下了脚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忽然将手中的朴刀和马灯交给了何患,叮嘱他:“等着我!”紧接着转身就向船舱内跑去,任凭何患怎么喊,就是不回应,没多久老村长又返回,只是这次手中多了一个东西——一个被他抱出来,身体还在奇怪抖动的虫孔人。
“你这是……”何患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父亲准备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想用这个虫孔人当做在海上漂浮的工具,两人再游回何家村岛吧?
“抱好了!这人咱们得带回去!我去找有没有船!”老村长的话完全是命令,容不得何患质疑,他只得半闭着眼抱过那满身是虫孔的怪人,脑袋向旁边偏着,恨不得闭上眼走向甲板,直接将那东西扔进海中。
老村长找了一圈,虽然找到逃难用的船了,但看那模样也没有办法漂浮在海上,只得用朴刀砍了木箱,揭下来几块木板,与儿子何患一起抱了那还在挣扎的虫孔人就跳下了烂泥鬼船,抓着木板向何家村岛的方向游去了。
……
“我和我爹就带着那么个怪物回到了岛上,谁知道那个东西成为了我们无法归家的根源所在。”何患叹气道,指着远处清楚可见的岛屿北面,“先生请看,这边就是以前北村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何家村岛的坟地所在,除了祭祀的时间外,其他人都不能入内。”
穆英豪听着何患所说的往事,已是浑身冰冷,他慢慢抬眼看着北面,心中却是一团乱麻,不断地重复着告诉自己一句话——这怎么可能呢?
何患见穆英豪的神情有些怪异,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话,自己这个该安慰的人反倒与穆英豪调换了角色,心中也不是滋味,只是祈求着穆英豪真的可以救全村人,能让他们回去与妻子团聚。
何患和老村长带了那虫孔人返回何家村岛之后,并没有及时与村中其他人会面,而是悄悄从岛的北面爬上,那时候潮水恢复了平静,但两人费力躲过那些海水中的小漩涡却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正午他们才爬上北面。等上岛再看那抱着的虫孔人,那人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全身布满的窟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血肉填满,只剩下一个个如同枪伤般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