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后来阿瑾又指挥着老村长填平自己的坟墓,用土结结实实盖好,尽量恢复原状。而自己则站在北村的坟地中心发呆,满脸心事,不断在低声自言自语什么。在填坟的老村长想过去听,但又怕被阿瑾训斥,只得加快填坟,好偷听下阿瑾到底在说什么,毕竟掩埋百年的尸体还好端端站在这,是件多么离奇诡异的事情?
老村长掩埋好坟地,海平线的太阳也已经冒出头了,阳光从远处撒过来,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金色的长剑,而此时才不过早上四点半。渤海湾的太阳总是出现得这么早,早得让生活在何家村岛的村民们生活习惯都变得与大陆人完全不一样。
阿瑾始终背对着太阳,看着南村的方向发呆,似乎在回忆自己与丈夫的过去。但在老村长眼中,却怀疑着她这个怪物是不是怕阳光?因为传说中鬼见光就会化成灰烬。虽然这样怀疑,但阳光铺到岛上,洒满阿瑾后背的时候,老村长依然是有些担心,毕竟她是祖辈……
许久,一直发呆的阿瑾终于转身来,朝着老村长笑笑道:“日出了,我也该走了。”
随后阿瑾对着老村长微微屈身,算是行礼道谢,但这个礼节是身为他后辈子孙的老村长受不起的,他赶紧下跪磕头道:“祖辈,您要去哪儿?”
老村长还礼的同时,连问了两遍“祖辈,您要去哪儿?”他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要不为什么要挖坟冒险?老村长头点地,也不起身,就那么趴着,算是软要挟阿瑾告诉他真相。
“阿良和阿珠都回不去了,我要回去。”阿瑾平淡地说,带着温柔的笑容,憧憬着即将到来的美好,“不要问我去什么地方,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们都不会明白,这在你们的理解范围之外。”
“为什么?”老村长不依不饶,决心不问明白,坚决不会放阿瑾离开。
“你不觉得北村一夜之间消失很奇怪吗?”阿瑾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反问,“你不觉得北村人遭遇的海难也很奇怪吗?你不觉得那些遭遇海难的船和你们的不一样吗?”
废话!老村长心中怒道,我若要觉得不奇怪干嘛冒被村中人处死的危险来挖坟?可阿瑾怎么说都算是祖辈,这种话他只能在心中埋怨下,只能保持原有的礼节,继续跪在那,头点地道:“祖辈,我也是想知道怎么回事才来做这件事,否则这个谜团一直埋在心中,我到死都不会瞑目的,我至少也知道家中祖辈是从何而来?”
老村长在心中降低了解密的标准,从知道全部事情的经过,降低到至少得知道阿瑾等三人从何而来,算是做了让步。心想:你至少应该告诉我这件事吧?
“如果还有船来,如果你还有那个胆子,如果你真的想查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你上船吧!但上船前,我奉劝你先找两种人之一随行,否则就算你看到了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阿瑾也不搀扶老村长起来,只是绕过跪地的他,朝着海岸边礁石群的方向走去,同时道,“一种人是茅山派铁衣门的门徒,第二种是称为开棺人的后殓师。”
“茅山派铁衣门的门徒,称为开棺人的后殓师……”老村长低头重复着,再抬头看向身后时,阿瑾已经走出很远,他赶紧起身追上前去又问,“祖辈!这两种人去什么地方可以找到?”
“俗话说晋西风水,川西开棺,湘西赶尸。”阿瑾停下来侧目看着老村长,“但晋西地师和湘西赶尸匠都帮不了你,要查明这件事,唯独只有找川西开棺人,亦或者苏南茅山派,可开棺人不易寻,而茅山派也分支太多,你要怎么找,只能碰运气了。”
老村长一听,当即就认为是阿瑾在为难他。知道实情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却不开口,偏偏要让我遍寻什么茅山派和开棺人,一听就知道是奇人异士,这类人通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万一我错过了那些船再出现的时间怎么办?老村长又一次跪倒在阿瑾的前方,埋头道:“祖辈!你既然在此,为什么还让我去寻遍大江南北?”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阿瑾皱眉,语气有些不快,指着自己被填平的坟地道,“我这个本来已经自杀陪葬,在地下埋了几百年的怪物,被你挖出来之时,却和曾经一模一样,就连毁容的样貌都得以恢复,你难道只是好奇,而不觉得害怕吗?你知道什么叫做异术吗?你知道异道之中有多危险吗?我看你是我子孙,我才劝阻,否则你愿意寻死,我可不拦着!”
这番话算是戳中了老村长心中疑团的中心,他当时害怕,谁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不害怕呢?但他始终想着,阿瑾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怪物,都是自己的祖辈,自己都流着和她一样的血,她绝对不会加害自己,于是恐惧也慢慢化解,剩下的全都是好奇。
“好!就算我寻死,我也要弄明白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身上流着你的血,为什么你埋了百年依然和原来一样,而其他人却和你不一样?依然会生老病死!”老村长一口气说了出来,随后就听到“扑通”一声,心想“不好”,赶紧起身回头,发现阿瑾已不见踪影,奔向海边,只看到一串脚印延伸向礁石群的方向……
……
老村长给何患讲完了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何患都听傻了,总算明白为何父亲会这么执着,偏偏要在今天查明白关于这艘烂泥鬼船的秘密。可即便是父亲说了从前的经历,除了亲眼所见的阿良尸身与船上的人模样相同,其他的似乎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何患回头看着那一个个浑身虫孔的船员,猛然间明白了,他一提手中的朴刀,问老村长:“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猜测原本东山氏三人都是从这种船上来的,而且会异术,会变化,对吗?”
老村长点头又摇头:“这样推测也说不通,自打我们上船之后,这船上的东西压根儿就看不见,听不见我们,说他们是鬼?我倒觉得我们更像是鬼!”
老村长的话实在有理,何患点头,用朴刀指了指下面的舱口,道:“爹,我先下去看看,你随后再跟着下来,免得万一有事,我们都被堵里头了!”
老村长摇头,坚持要自己下去,毕竟他已经年岁大了,而何患才刚刚继任村长,岁月还长着呢,争执许久,何患就是不肯,老村长抬手就给了自己儿子一个嘴巴子,骂道:“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还敢说孝顺!?滚开!”
老村长拉开何患,先把朴刀扔了下去,刚准备攀着两侧向下滑,就听到“扑通”的落水声,接着是很沉闷的一声撞击,听起来下面应该有水,但不深,朴刀落水后很快撞击到了下层的船舱地板。
“有水就好办!”老村长终于有了点笑容,毕竟何家村人在海边生活了几百年,最精通的就是水性,相反被困在这种怪异的船舱之中还浑身不自在。老村长抓着两侧慢慢向下滑,下去之前还叮嘱何患道,“老子没有说话,你不准下来,你媳妇儿和娃还指着你给口吃的呢!听没听见?”
何患连连点头,让自己父亲多加小心,他深知父亲的脾气,真惹急眼了,会把自己一刀背给劈晕的,自己的一套祖传的明朝南军五十六路刀法根本没有老村长的熟练,真为了“孝顺”打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老村长顺着舱口向下一滑,双脚一踩,脚尖能碰到水面,但接触不到水中的地面,寻思也不高了,一松手就掉落了下去。“哗啦”一阵水响之后,老村长落到下面的船舱之中,再看下面的水刚好没到自己膝盖向上的部位,又有些犯愁了:这种水位不高不矮,游不能游,跑不能跑,最是麻烦。
“爹,没事吧?”何患向下俯着身子问。
老村长俯身从水底摸了朴刀握在手中,仰头道:“把马灯给我扔下来,下面太暗,这些游动的鬼火又照不透周围!”
何患赶紧把马灯扔了下去,老村长伸手接住,点燃里面的煤油棉线后,提起来向四下看着,只见下面全是木头搭建的船体骨架,除了不断游走在周围的鬼火之外,再远点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患儿,你好好守着,我去前往看看!”老村长提着马灯慢慢地在水中走着,何患赶紧制止,但老村长却再也不回应了,他只得趴在舱口处看着马灯的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爹——”何患朝着下面喊着,好半天终于听到老村长回了一句,“怂熊!叫什么叫?你老子还活着呢!闭嘴好好守着!”
何患听到老村长回应,松了半口气,随后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船舱走廊,谁知道这么一看不要紧,何患顿时吓得怪叫了一声,直接跌进了下面的舱口之内——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看见原本站在船舱两侧的那些虫孔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成一圈站在他的身后,用各种古怪的姿势“看着”他!
“动了!动了!那些东西动了!”何患掉下船舱底部后,吃了好几口水,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老村长离去的方向喊道,但却没有听到父亲的回应,除了游走的鬼火照亮了身边一小片范围外,周围全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