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将花冢盖好,却发现花瓣里有一张花笺,他展开花笺: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就中懊恼难拼处,是擘钗、分钿匆匆。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莲姨,这花笺所记所谓何意?”
“给我看看!”莲姨拿过花笺,“心心念念忆相逢……却似桃源路失,落花记前踪……我们当年葬花时曾笑称找不到桃花源在哪儿,就跟着这桃花飘落的踪迹,就一定能在百花深处找到世外桃源……不会这么巧吧?”莲姨仔细查看,“这真的是他的笔迹!”
“谁的笔迹?”明哲一头雾水。
莲姨兴奋道:“他来了杭州!他来了杭州!我得去找他,不行,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他……我这样……”
“莲姨,您先冷静一下。您口中的他是那个给你们写词的故人吗?他长什么样?我可以帮你找。”
莲姨惨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就算从街上打面而过,也不认识对方了吧。”
“那该怎么办?”
莲姨细细整理衣角,“但只要他在杭州,我们就有可能相遇。再遇时,不能让他看见这样不堪的我……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常妈妈说一声,就说我不做了。”
“莲姨,您确定?”
莲姨点头,“我不能让他看到这样不堪的我,哪怕……小伙子,你且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静静吧!”
明哲犹豫了一下,但看到莲姨的眼神,他不再多说什么,“那我先走了!”他行了礼,便告退了。
夜已深,嫣红阁已然打烊。明哲没有回嫣红阁,反正不急于一时,他准备第二天再去跟常争妍说清此事。
明哲回到客栈,已是深夜,黑灯瞎火,大伙已经睡了。为不打扰其他人,明哲没有选择敲门,而是逾墙而入,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吵醒大伙。他爬上二楼,发现靠近内侧的窗户没有关上,轻轻拉开窗户,再慢慢关上,动作放慢,尽量不弄出声响,生怕吵到隔壁的鸢儿。
房间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明哲并不打算点灯,毕竟夜已深,大伙已经睡下来,还是不打搅他们为好。在磕磕碰碰中,明哲终于摸到了床边,两只鞋子一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侧过身,一股热息打在脸上,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黑夜中一双水灵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吓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鸢儿,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明哲很容易认出了她,毕竟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鸢尾花的香味,独她一份。
鸢儿有点点不高兴,“哥哥这么快便忘了?果然和清寒姐姐呆得久了,鸢儿在哥哥心里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忘了?”明哲细细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赔笑道:“小鸢儿,你看哥哥这张床这么窄,睡不下咱们两个,不如你回房去睡?”
鸢儿嘟着小嘴,不高兴道:“哥哥说话不算数!答应鸢儿的事,转头便忘了,而今竟想反悔,鸢儿不依!”
明哲自知不在理,但事关鸢儿清誉,容不得她胡闹,“鸢儿,你别闹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还是老老实实回房去睡吧!”
“凭什么清寒姐姐能与哥哥共处一室,鸢儿就不行?”鸢儿质问。
“你何时看到我与清寒共处一室?子虚乌有的事,还是不要妄言为好。”明哲早就备好了说辞。
“可鸢儿说的是实话啊!”清寒说。
“只要我不承认,谁能……”明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一双幽蓝的眼睛正盯着他,心中一咯噔,当场吓晕过去。
“清寒姐姐,你吓到哥哥了!”
清寒走到桌边,点燃一盏油灯,“我也没想到师兄心理承受能力居然这么差,一看便是亏心事做多了。”
“清寒姐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师兄晕倒了,不更便于我们行事吗?”清寒诡异一笑,“如此良机,不取何为?”
“想得美!”明哲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得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小清寒,你的诡计早就被我看穿了!”
清寒坐在桌边,单手支颐,“我就说这招很有效嘛!你看师兄这不就醒来了!”
明哲得意的笑容戛然而止,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好你个小清寒,跟我玩心计呢!”
“师兄,你可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身边那位亲妹妹也是帮凶,你怎么不说她?”清寒似笑非笑。
“她是我妹妹,我为何要说她?”明哲理直气壮。
“师兄,你这招挑拨离间,不管用的!”清寒一眼便看穿了明哲的心思。
明哲偏不承认,“我可没有挑拨离间,只是实话实说罢。你觉得鸢儿是相信你这个姐姐呢?还是相信我这个哥哥?”
这种场面鸢儿不知见了多少遍,泯然一笑,“哥哥、清寒姐姐,你们别闹了!”
“行,看在鸢儿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了!”明哲先发制人。
清寒摇了摇头,长叹一气,“师兄,你太幼稚了!”
明哲掀开被子,穿好鞋,正欲起身。
“哥哥,你要去哪儿?”鸢儿抱住他的胳膊。
“我还能去哪儿?”明哲苦笑道:“我赶你俩走,你俩会走吗?我给你俩腾位子,你俩睡床上,我打地铺。”
这一路走来,明哲打地铺的次数绝对比睡床的次数多,睡床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奢望。
“没那么麻烦,挤一挤又不是不可以。”清寒并不嫌弃跟他们挤在一起睡。
“你俩挤一挤倒也无所谓,我一个男的和你们睡在一起,成何体统?”明哲语重心长道:“对我来说不算啥大事,可事关你们的清誉,不能让你们任性而为。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我去隔壁睡。”
两人自知拗不过明哲,妥协道:“行吧!”
明哲找了床被褥铺在地上,勉强凑合。清寒和鸢儿睡在床上,看着睡在地上的明哲,既想笑又心疼。
“哥哥,你们方才去哪儿了?”鸢儿问。
“清寒没跟你说吗?我们去斟鄩山庄了!”明哲坦白。
“去那儿干嘛?我们已经进了复赛,根本不用担心啊!”
“当然是去做别的事。”
“该不会是打听情报吧?”
“是也不是,打听情报不假,但不是打听论剑大赛的情报,而是胜邪剑的情报。”明哲直言不讳。
“师兄,你就这么跟鸢儿坦白了,为何还要灌醉她们?不是多此一举吗?”清寒不解。
“斟鄩山庄危险重重,我不能让她们置身险境,自然不能带上她们!”
“不让她们置身险境,便让我们置身险境。师兄,你偏心!”清寒娇嗔道。
明哲不以为然,“本来你不用出现在那儿,可你不听话,偏要跟过来,这怪得了谁?”
清寒有点点不高兴,“师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安慰人家?毕竟清寒也是与你同生共死过的人。”
明哲不留情面,“小清寒,你本不必以身犯险,可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置身险境,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你觉得我该夸你吗?”
“清寒这不是担心师兄的安危嘛!清寒一片苦心,就不能换师兄一句赞言吗?”清寒委屈道。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感谢你让我多操一份心。”
清寒气愤道:“师兄,你这么说,就不怕清寒跟你翻脸?”
明哲望着她的眼睛,痴笑道:“不怕,因为你是我师妹。”
清寒哑言,愣愣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语竟凝。
见两人这般,鸢儿心里略微不爽,“哥哥,你居然带上清寒姐姐和君影,也不带上我。鸢儿在你心里有那么差劲吗?”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明哲付之一笑,“我不让你们去,是担心你们的安危,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露面,毕竟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师兄,如果你今日没在退路上设下伏兵,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明哲微微一笑,“我既然算到一切,便不会遗漏。即便我没有设下伏兵,这不是还有你吗?堂堂听雨阁阁主,岂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外人手中?正如你所言,老君山上遍布了你的眼线,只要你一声令下,支援即刻便到!”
“如果清寒失算了呢?”
“你不会失算!”明哲笃定道:“我这几个师妹中,唯有你的心思捉摸不透。听雨阁阁主,简简单单几个字的背后,承担了多少,唯有你心里清楚,可惜我不能与你共同承担。”
清寒莞尔一笑,“没关系,只要陪在清寒身边即可!”
“胜邪剑,是那把邪剑吗?”鸢儿问。
“正是!”明哲肯定道:“胜邪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却已邪气凛然。柳崇明倾尽所有,盗取修士尸身,不惜违背天理,倒行逆施,只为补全胜邪,助长邪气。这份决心是值得肯定的,只可惜没用在正途。若此事成了,那倒好说;若不成,斟鄩山庄的下场如何,显而易见。”
“为何要盗取修士尸身?一般人的尸首不行吗?”
“胜邪虽是邪剑,亦是上古之剑。岁月的销蚀,将那本就残缺不全的半截剑身,打磨得斑驳不堪。若用一般的法子修复胜邪,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剑走偏锋,以邪制邪。修士的身躯蕴含灵气,哪怕陨落,灵气也不会即刻消散。若能将残余的灵气用于铸剑,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世人之观念,人死入土为安,谁愿意将自己的残躯贡献出来?任凭斟鄩山庄如何,也不可能改变世人之观念,只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达成自己的野心。”
“那哥哥为何不揭穿斟鄩山庄的真面目?”
“揭穿?拿什么揭穿?我说的话,别人会信吗?”明哲自嘲道:“我只是一介无名之辈,斟鄩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你觉得世人是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还是德高望重的一庄之主?况且我本无意与斟鄩山庄结怨,别人的恩怨,理应让他们自行了断,我们只需作为旁观者,静观其变。”
“哥哥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此事的背后,另有他人?”
明哲望向窗外的天空,“小鸢儿、小清寒,有时候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便是人心!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抚不平心中的伤痕,故人已逝,可叹今朝。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有些事终将迎来了断。”
“师兄,你在慨叹什么?”清寒和鸢儿听得一头雾水。
明哲没有解释缘由,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急,你们离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远了!”
“那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按部就班,和往常一样。”
“师兄不考虑一下接下来的比赛?”
明哲满不在意道:“还没到那个时候,没必要提前操心,无非就是输与赢两种结果,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赢了,奖励也不是我的;输了,我又没什么损失。顶多是兑现一下我对某人的承诺。”明哲早就看穿清寒此话的言外之意。
“哥哥对谁的承诺?”
“不能说,毕竟这是我与她的小秘密。”
“难道对我这个亲妹妹也不能说吗?”
“我考虑考虑。”明哲敷衍道。
鸢儿不高兴道:“哥哥不想说便直言,鸢儿又不是看不出来。”
明哲无奈叹息,“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鸢儿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侧过身去。
“你不哄一下?”清寒问。
明哲闭目养神,“不用哄,睡一觉就好了!”
闻言,鸢儿直接头捂在被子里,不想听见两人说话。
“师兄,你后来又去哪儿了?”
回客栈前,明哲便与清寒、君影分开,她们也不知道明哲去哪儿了。
“去了趟嫣红阁。”明哲直言不讳。
“嫣红阁!师兄该不会是去……”清寒没再说下去。
躲在被子里的鸢儿听见明哲去了嫣红阁,心里顿时来气,“又是这样!”
“想啥呢!我只是去拜见一位故人,额……也算不上故人,勉强算是相识吧!”
“难不成又是哪位红颜知己?”清寒调侃道。
“你想多了,就是一位才认识不久的前辈,不过人家的筝术,当真一绝!”明哲称赞道。
“该不会是那位莲姨吧?”清寒问。
明哲顿时明白了,“小清寒,你又跟踪我。”
清寒推卸道:“这可不能怪清寒,谁叫师兄总爱去那种烟花之地,清寒这么做,不过是替鸢儿,监督师兄。”
明哲呵呵一笑,“你少拿鸢儿当挡箭牌,你分明就是不信任我!”
清寒否认道:“没有了,清寒怎会不信师兄?”
“小鸢儿,你说呢?”
鸢儿闭口不言,好像没听见似的。
“这丫头该不会睡了吧?也对,毕竟子时已过,赶紧休息吧!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明哲阖上双目。
明哲的内景中,熙悦在此恭候多时,“你终于来了!”
“这一路上你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又沉眠了!”明哲打趣道。
“沉眠你个大头鬼!”熙悦骂道:“我只是不想搭理你这种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嘴上一句实话都没有的人!”
“熙悦,你这可就误会我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只是没说全而已。”
熙悦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
“你别生气嘛!至少对你,我可是敞开心扉的!”
熙悦白了他一眼,“你这不叫敞开心扉,而是不得已敞开心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呗!毕竟我只是个配角,他们的恩怨,自然要交给他们解决,我可以推波助澜,但不可一蹴而就。”
熙悦冷冷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卷入麻烦。”
明哲痴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本就是旁观者,何必卷入其中,自找麻烦?”
熙悦本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那把剑我看过了,若以现在的速度,大赛结束前,根本不可能铸成!”
明哲早就料到了,“所以说我得帮他一把!”
“你当真要把《河图》《洛书》拿出来?”
“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我既然说了《河图》《洛书》在我身上,那他们势必会逼我交出来,早交晚交都是交,至少让这两本书,对我有利可图。”
“所以你把算盘打在柳崇明身上?”
“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要做的可不仅局限于此。”
“你果然没安好心!”
“是对是错,留与后人去说,我要做的,只是走完他不曾走完的路。虽说这条路不好走,但我别无选择。”
熙悦板着脸,“打住,别把自己说得很高尚。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独自揽下所有,觉得自己能扛下一切,事实上你什么都不是!为何不能放开一点,别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你的周围不是铜墙铁壁,而是亲人朋友。”
“你说的有理,我考虑考虑。”明哲敷衍道。
“明哲,你又来!你何时才能把我的话听见心里?你就听我一次,不好吗?”熙悦心累。
“好了,你的心意我都懂,且看嘛!我累了,先睡了!”明哲阖上双目,静息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