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并不生气,温和道:“小清寒,师兄明白你的意思,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你觉得这样做是残忍的,他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你不能把你的看法强加于他人,我也不能把我的意志强加于你。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参知政事一务,你若愿意,尽管接下;你若不愿意,师兄也不会强迫你。言尽于此,师兄也没什么好说的啦,相逢即是缘分,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看法能有所改变。”
清寒似乎受了刺激般,冷哼一声:“为了心中理想,放弃一切,舍弃亲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尊敬?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看法,而不是受制于他人的傀儡!为了追寻心中那本不存在的理想,他抛下了我和娘亲,舍弃了这个家庭,一切的支离破碎便是由他引起的,我凭什么原谅他?师兄,你就放心吧!我的看法不会改变,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如是,你不必再劝我什么啦!”
明哲不信清寒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在生闷气,如此看来也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了心中理想,放弃一切,舍弃亲人,你看不起这样的人。师兄也是这样的人,为何你对师兄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与你的看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在清寒心里,师兄不是那种人,你从来没有放弃一切,也没有舍弃亲人。若你放弃了一切,便不会与清寒相认;若你舍弃了亲人,便不会把韵儿带在身边。在师兄心里,过去的种种是难以斩断的,身边的亲人更是难以割舍的,所以你才会承认自己是清寒的师兄,承认过去发生的种种,你心中的爱战胜了绝情的冷漠。你没有迷失自我,而是顺着自己的心,你不放下爱你的人,更放不下你爱的人,这便是多情的你,也是清寒最敬爱的师兄。”
没想到在清寒心里,明哲竟是这般的好,与别人大相径庭,怪不得即便得知了明哲的身份,她也没有生明哲的气,原是如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明哲本想劝她回心转意,但如今看来,这是行不通了,不管他怎么说,清寒已经认定此人有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白费这么多口舌之力,目的没达成,还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明哲略感心累,摇摇头,“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师兄也劝不了你,只希望到最后你不会觉得后悔就行!”
明哲扶起韵儿,临走前不忘打声招呼:“话我就说到这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带着韵儿先走了,哪一天你想通了,便来秣房找我吧!相信以你听雨阁的实力,遍布于九州之内的秣房,你是能找到的,那我便不再多言,就此告辞,多谢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明哲正欲背起韵儿,却在这时清寒突然喊住明哲,“师兄且慢!清寒还有件事,想与师兄商谈一二,还请师兄莫要推辞。”
清寒这时突然找他商量事,肯定不是啥好事,他本不想留下,但如今整个醉春楼都在清寒的掌控之中,如果不给清寒面子,他怕是没这么容易走出酒楼,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何事?你直说吧!”
清寒嘴角微扬,从身后抽出一把剑来,她盯着这把剑看了一会儿,随手便丢给了明哲,“师兄接住!”明哲伸出手接住此剑,他拿着这把剑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不是清寒的佩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把剑,不过瞧此剑做工精湛,剑锋如芒,削铁如泥,虽无剑鞘,应是不俗之物,清寒将此剑丢给自己是何用意,明哲想不明白。
“清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要师兄引颈受戮、挥剑自戕?”
清寒知道明哲这是在开玩笑,“清寒哪有那胆子,这把剑是清寒送给师兄的见面礼,与师兄手里的那把龙渊剑相比,这把剑说不上珍贵,但也是清寒的一番心意,还请师兄莫要推辞!”
明哲手里已经有龙渊剑了,而且他平日里也不喜佩剑,再拿把剑挂在身上,属实不妥,但这是清寒的一番心意,他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把剑做工精湛,拿在手里的份量也还行,看得出清寒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但引人注目的是,此剑的剑身刻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是文字,确切来说,应是一些神秘符号,明哲瞧了半天,也没能瞧出什么。
“清寒,这是什么剑?”明哲不解道。
清寒有些惊讶,“师兄当真认不出这把剑?”
听清寒这话的意思,明哲应该认得这把剑,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翻遍所有记忆,也没找出有关此剑的任何信息,当他准备摇头之际,他忽然意识到,既然剑的外表没有任何问题,那会不会是剑的内部有玄学奥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明哲调动周身法力,灌入此剑,再放出一缕神识,他感受到来自一股来自空间的力量。
“斩迷雾,破万象,残虹一撇,镜花水月,这是残虹剑!”明哲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清寒。
此剑没有来历,但它的名声世人皆知。残虹剑,堪称破空之剑,小至破除迷障,大至撕裂空间,是一柄不折不扣神兵利器。千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追寻此剑,踏遍千山万水,按图索骥,也未能见到此剑的真身。残虹剑与轩辕剑一样,是上古神兵,所以有关残虹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它的铸造者是何方神圣,此剑曾落入何人手中,这些在典籍里没有任何记载,只提到了一点此剑的威能,那就是撕裂空间,超脱生死,只要有了残虹剑,世间各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拦不住。即便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别苑,也可以自由进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易如反掌。当然残虹剑的威能不仅如此,但有记载的部分已经佚失,目前世人仅知道残虹剑可以撕裂空间,至于能否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或是穿越未来,这就不得而知了。何况此剑行踪飘忽不定,传闻此剑已具灵性,能感知人心的善恶,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此剑便会撕裂空间遁逃,叫人无迹可寻;若是遇到内心善良之人,此剑则会择主而事,心甘情愿成为其佩剑,直至剑主陨落,此剑才会离去。
明哲好奇的是,清寒是从哪里弄到的残虹剑,这太叫人不可思议了。许多人费尽心机,踏遍千山万水,也未能一睹此剑的真容,清寒倒好,随手便送给别人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她也真是够舍得的。明哲不知说她什么好。
“残虹剑,清寒已送给师兄,从此以后这柄剑便是师兄的佩剑,虽然师兄已经有龙渊剑了,但清寒还是希望师兄能带着此剑,以备不时之需。师兄,你这人锋芒毕露,不懂收敛,终成祸患。有残虹剑防身,清寒也就放心了,还请师兄莫要问清寒是如何得到此剑的,这是清寒的秘密。”
清寒得到残虹剑,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明哲,可见在她心里,明哲的地位是何其重要。估计全天下也只有她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残虹剑,一声不吭地送给他人,竟然还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明哲不知是说她傻呢?还是说她过于关心别人而忽略了自己?
“清寒,这件礼物太贵重了,师兄不能收!师兄明白你的心意,也谢谢你还记得师兄,为师兄考虑得如此周到。师兄也不想锋芒毕露,但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崭露锋芒,师兄已经尽量收敛了,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能不用剑尽量不用剑,祸患终是有的,威慑也不会少。清寒,再次谢谢你为师兄考虑得如此周到,师兄此生能得遇你,是师兄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但这柄剑师兄不能收!”明哲拂去剑上的尘埃,双手捧剑,慢步走到清寒身前。
清寒当然是拒收了,不由分说把残虹剑推了回去,“既然礼物已经送出去了,清寒又怎好意思收回来呢?再说,这是清寒的一片心意,师兄舍得伤了清寒的心,拒绝清寒的一片心意吗?”清寒楚楚可怜地望着明哲,显得妩媚动人,好似心都要融化了。
“但是……”明哲话还没说出口,清寒的手指便按住他的嘴唇,“没有但是,若是师兄拒绝清寒的一片心意,那清寒便再也不搭理师兄,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清寒与你便再无半分纠葛,再见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清寒,你这是何必呢?”明哲心里清楚,清寒是不可能不认他的,只不是想试探他的心意罢。话语已经说到这份上,明哲已是骑虎难下,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左右为难。清寒送给他如此珍贵的礼物,他却什么也给不了清寒,属实尴尬。
清寒看出了他的尴尬,微笑道:“师兄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倒也不必担心,只希望师兄到时候不会赶清寒走便是!”很明显,清寒话里有话,什么叫作到时候不会赶她走便是,明哲完全听不懂清寒在说什么。
“既然师兄要走,那清寒便不作留了,叶梦然我已差人送回淇泮乐坊,若师兄不放心,回去一看便知,还有师兄之前提及的那人,他正在淇泮乐坊监视叶梦然的一举一动,倘若师兄不嫌麻烦的话,顺手解决便是,只是希望师兄能以秣房的名义处理这件事,不要让我太过难堪!”
清寒说完这些,便回到座位上,继续饮酒,完全不顾明哲要怎么做,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便是明哲自己的事,她无需插手这些,最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多谢款待,那师兄便告辞啦!”明哲背起还在昏睡中的韵儿,朝门外走去。
望着明哲离去的背影,清寒又回想起当年明哲离开的那一幕,如今日这般,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她终是没能留下明哲。但今夕不同往日,既然留不住,为何不随他去?这一切都在清寒的计划之中。她还是当初的那个顾清寒,仅仅是在他面前如此,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也会消磨一切,她终究是变了。
“等风,等雨,等你,可否等来一场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曾为一人动容,却恰好见到你白衣胜雪,眸中青墨。如今想问一句,可否为我诵此曲?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师兄,清寒等你,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归来仍是故情人。谁信多情道,相思渐觉诗狂少。”
清寒独自一人饮酒,空荡荡的房间,显得寂静而冷清,她名为清寒,却不喜清寒,她本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却因他而坠落凡尘,是喜是悲?只有她自己清楚。
“禀阁主,他们正前往淇泮乐坊,是否还需派人跟着?”门外传来声音。
“不必了,随他们去吧!今夜起,阁中之人撤出应天府,记得把痕迹消磨干净,就似我们没有来过应天府一样,与此事相关的人,非我阁中之人尽快解决掉,不能让秣房察觉到我们。”
“是,阁主!”他正要离去,又想起一件事,“启禀阁主,叶幽然已经归队,眼下如何安排?叶梦然那边,需不需要我们派人通知一声,一起撤出应天府?”
“既然叶幽然回来了,便让她恢复原职吧!至于叶梦然,反正她已经暴露了,通不通知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在乎的是那些尚未暴露于秣房之下的弟兄们,叶梦然随她自生自灭吧!撤离之事尽快安排,天亮之前所有人撤出应天府,朝洛阳城出发,争取赶在他们之前进入洛阳城。”
“是,阁主,属下这就去安排!”他应声撤下,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
“且慢!”清寒叫住了他,“柳庭风那边情况如何?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阁主,天师门那边一切正常,柳庭风并未发现异常之处,不过阁主长时间离开,属下担心替身可能会随时暴露,所以属下建议阁主还需尽快返回天师门中,避免暴露身份!”
“我已了然,你且退下吧!”清寒挥挥手。
“是,阁主!”他回了一声,便自觉退下。
清寒望着杯中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三月风景,无君不晴。”
明哲已经带着韵儿离开了醉春楼,一路上也没人阻拦。他们踏出醉春楼的那一刻,明哲便察觉到周遭的异样——那些埋伏于暗处的眼线都不见了踪影,街上是一片繁华的景象,便如昨夜他们初到应天府时所看到的景象一样,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明哲隐隐约约觉得情况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没敢往深处想,兴许是清寒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觉得派人监视他已然无用,便撤去了那些眼线,当然这仅是明哲的想法,至于清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猜不出,也捉摸不透。
他背着韵儿往淇泮乐坊的方向赶去,他不是怕清寒说话不算话,而是想在离开之前再问叶梦然几个问题,否则他心里实在不踏实。清寒明知叶梦然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何还要派人把她送回乐坊,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既然留下了叶幽然,为何不连同叶梦然一块留下?这两人都是她的部下,应一视同仁,为何她会持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小清寒,你终究是变啦!”明哲惋惜道。
“她是变了,你还不是也变了?”韵儿突然开口,明哲却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平静道:“你终于愿意醒啦!”听明哲这话的意思,他早就知道韵儿醒了,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她装睡。
“你既然知道我醒了,为何不揭穿我?这些话不是不该被外人听到吗?”
“我叫你,你会醒吗?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当一个人决意要作出装睡的举动,任你如何呼喊也不能让他如梦初醒。既然你想听,那便听着吧!这些话确实不该被外人听到,但你不是外人!而且你不也想了解我的过去吗?正如你听到的,我是道宗的弟子,而那位便是我的小师妹,虽然我很早便离开了仙山,天师门内也不曾留有我的任何事迹,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可以外语而变,不可以歪理而曲。我极力埋藏我的过去,却不想有一天过去会找上我,这大概便是命中注定吧!”
“你是道宗的弟子,怪不得有一身好剑术,那你当初为何要离开仙山?留在仙山修炼,总好过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你也不想隐居世外,不问世事?”
明哲叹息道:“我是想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归要面对,一味逃避,等不到结果。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别人,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成长,我总要说话算数嘛!”
“哦,有这回事?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许下此等承诺?此人莫非有着惑阳城迷下蔡的姿色,让你恋恋不忘?宁愿抛下一心向着你的小师妹,也要下山守在那人身边。”
“国色天香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但调皮捣蛋的本事她倒是学得很透彻,你说是吧,小穹?”明哲的话锋径直指向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