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那个叶梦然和叶幽然……”韵儿话还没说完,明哲便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你是想问我,她俩是什么关系吧?叶梦然和叶幽然,两个人的名字只有一字不同,而且整日待在一起,若是不知情的人,难免以为她俩是亲姐妹,实则不然,她俩来自不同的地方,身份也不尽相同,只是名字相似罢了!你若问我她俩为何整日待在一起、形影不离,我只能说缘分吧!叶梦然加入秣房便是叶幽然引荐的——秣房人脉宽广,找到李义山的机会更大,叶梦然那时初来乍到,便与我们一样,人生地不熟,急需找到一个依靠,秣房便成了不错的选择!以她的文笔,情报部是不可能的,监察台的差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那便仅剩下刺杀课!刺杀课的成员,不一定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五品以下,执行刺探任务,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完成任务,其余的都不重要。叶梦然的琴艺高超,容貌也不错,很适合打探情报,刺杀课便为她安排了一个身份——乐坊首席,借此身份,她可以广结人脉,拓宽情报网,顺便打探李义山的消息,一举多得,她自然不会拒绝,当然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叶幽然的推波助澜。叶幽然身为六品,她的任务很简单,便是保护叶梦然的安危,这也是她自愿的。秣房之人无依无靠,即便是同僚,彼此知之甚少,难得遇到一个知心的人,她了解叶梦然的过去,也知道叶梦然加入秣房的目的。她把叶梦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处处维护叶梦然,时时刻刻守在叶梦然身边,她是一个称职的姐姐。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暗中调查李义山的线索,但她是刺杀课的人,情报部的卷宗她是看不到的,何况秣房对情报部看管甚严,即便她想溜进情报部,也是不可能的。叶梦然和叶幽然,待在一起便是三年,同舟共济,风风雨雨她们挺过来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叶幽然比李义山更适合叶梦然。其余的我便不多说了,你若还想知道更多,可以去看看她俩的卷宗,丙字三一八二和丙字三一八九。相令我已还与你,从此秣房你可自由进出,我已差人写了一本折子,那上面有各地秣房的位置和主要人员的名字,日后有问题,你可以去找秣房帮忙。”
难得见到明哲如此从容不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平平无奇,语气不轻不重,这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或许是经历了这一遭,想明白了许多;抑或是看到这么多忠义之士的无名坟茔,感触颇深,不喜不悲,少言寡语。
“明哲,你还好吧?”韵儿忧心忡忡。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我终有离去的一天,或许与青山为伴,或许埋葬黄沙,或许什么都没有……我不在乎那些名誉,也不在乎荣华富贵,纵使身处无间地狱,亦无怨无悔,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
明哲停顿了,他满目潸然、眉头紧皱,心中如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若是当初坚决一点,若是当初没有动摇,或许一切都将步入正轨,或许一切都将按照既定的计划实施,或许……
“明哲,你该不会放不下我吧?”韵儿开玩笑道。她看见明哲闷闷不乐,故意逗他开心。
“你和鸢儿,我都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你说我活得累不累?”
“鸢儿你放不下我能够理解,为何会扯到我的身上?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对我再怎么好,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韵儿受宠若惊道。
“他们都叫我少主,叫你小姐,你说咱俩非亲非故,好似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还不是你闹的!若不是你瞎说,他们岂会误会我们的关系?现在我一进秣房,他们都是小姐小姐的称呼我,听得我烦心!”
韵儿小怨恨的眼神,别说还挺可爱的,明哲就喜欢韵儿这副似怒非怒的样子,“韵儿,我认真问你,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韵儿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明哲的嘴里说出来的,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脸上浮现一抹晕红,娇嗔道:“明哲,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哲摇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真心问你,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瞧见明哲真挚的眼神,韵儿知道明哲没有说笑,只是他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一时之间韵儿反而有些不习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若是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明哲也觉得这么问过于直白,怎么说韵儿也是女孩,她觉得难为情,也属正常。
明哲的手划过韵儿眉间的秀发,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轻声细语:“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韵儿,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明哲……”韵儿两只眼睛望着明哲,此情此景胜过千言万语。
“什么都不必说,咱们走吧!”
“去哪里?应天府还是河南府?”
“你想去哪里?”
“我听你的!”
明哲轻轻戳了一下韵儿的眉心,“万事都听我的,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
“我可不是好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好人!”
明哲和韵儿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你说我是好人,那我便是好人吧!”明哲牵着韵儿的手,便要往山下走。
“明哲,我不想走路!”韵儿嘟着小嘴,显得委屈兮兮,赖在原地不走。
明哲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一次他也没多说什么,俯下身子,弯下腰,“上来吧!”
韵儿狡黠一笑,扑倒在他的背上。明哲来时背着韵儿爬山,去时背着韵儿下山,走来走去都是明哲受苦受累,可明哲什么也没说,他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不想让遗憾变成失望。
“明哲,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呢!”韵儿突然想起了明哲昨晚说的话。
“什么事?”明哲诧异道。
“你说要告诉我过往之事,可昨晚你什么都没说,就只说了李义山的事,我的过往你可是只字未提!我不管,你现在就得说!”
明哲还以为是啥事呢!原来是这茬,至于弄得大惊小怪的吗?不过韵儿说的也没错,昨晚他忙于李义山之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阁调查卷宗文献,故而忽略了此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都记得不大清楚了,韵儿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她还真是执着!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旧事重提呢?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过去之事皆已注定,执着过去只会让你囿于原地,停滞不前。不如看开一点,我跟你讲讲我接下来的打算。”
又是这招,韵儿的耳朵都快生茧了,一提到关键事,明哲便想方设法地搪塞过去,生怕韵儿知晓过往之事。
“那些事原本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为何不能知道?你们瞒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是不想让我知晓自己的过去?明哲,做事可不能太自私,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你答应我的,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韵儿执意如此,无论明哲怎么说,她就是不听。
“小韵儿,忘掉一些事,与你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知道的越多,越是烦恼,不如忘得一干二净,也省得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告诉我喽?”
“不!我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了,有些事不是你承受得起的,至少现在的你无法承受那么多。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做好相府千金,或许是你现在最佳的选择。当然若你执意想知道过往之事,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本就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何抉择,就看你是如何想的。”
明哲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若是拗不过韵儿,他也只能摊牌了。不是他不想告诉韵儿过往之事,只是怕韵儿知道了那些事,一下子承受不住,备受打击。南宫明从不提及过往之事,也是这个缘由。他和明哲都是为了韵儿着想,只是南宫明的做法偏激了些,惹得韵儿与他生疏,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韵儿好。
“明哲,鸢儿是你的亲妹妹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鸢儿不是我妹,难不成是你妹?”明哲诧异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和鸢儿的关系非比寻常,不似兄妹,而似……”韵儿终是没有说出口,不过明哲已然听懂她的意思。
“你觉得我和鸢儿的关系非比寻常,我倒觉得我和你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听了算命的话,便跟着陌生人离家出走。韵儿,你是多么相信我,才会撇下你爹不管不顾,跟着我们出来闯荡?”明哲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本以为韵儿会生气,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明哲大吃一惊。
“我也不知道,只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似乎我丢失了一段记忆,一段属于你我的记忆,我说的对吧,明哲?”
韵儿这明摆着是逼迫明哲就范——明哲说不对嘛,韵儿似乎已经猜到了,再隐藏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明哲说对嘛,那他岂不是不攻自破,坦白承认了?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明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哲,你若再不说话,那我便当你默认了!”韵儿步步紧逼,明哲却束手无策。
“韵儿,你这是何必呢?过去的皆已过去,你又何必执着不放呢?”明哲被逼无奈道。
“不是我执着不放,而是你从未对我说过实话。明哲,你编了一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这也是你唯一的败笔。或许别人看不出,但我和鸢儿一眼便识破了你拙劣的伪装。”
明哲故作镇静,强颜欢笑,“我说什么假话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承认我确实瞒了你们一些事,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都是假话,我也没有编织谎言,韵儿,若你想套我的话,大可直言不讳,能说的我一定会说。”
看来不拿出点真凭实据,明哲是不会说实话了。
“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每当我提及这句话,你总是躲躲闪闪,目光飘忽不定,若说心里无鬼,谁信?这句话我自幼便识得,就刻在醉花阴里的那棵梨树上,当然你竹笛的挂坠上也有这句话。这块玉佩是我送你的,而上面的字不是我刻的,我只吩咐工匠在玉佩的背面刻上了你叫我刻的那句话——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这块玉佩自我出生起,便在我身上,上面的诗句和图案是什么意思,我至今都不明白,可我把玉佩交到你的手中,你看着上面的诗句和图案,两只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你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把这块玉佩送给了你,还是不敢相信这块玉佩竟然又回到了你的手中?明哲,你说过,当你撒下一个谎言,就需要另一个谎言弥补之前的谎言,如此循环往复,谎言还是谎言,可你已露出无数破绽。你总是想极力隐瞒一件事,可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想隐瞒的事根本就不值得隐瞒。”
字字诛心,发人深省,明哲严重怀疑韵儿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不然为何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再巧合也不可能这么巧吧?韵儿趴在明哲的背上,看不见明哲此刻的表情,不然纵使明哲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也能证实韵儿说的一点都没错。
“韵儿,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真相,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所谓真相,只是人们心中的偏向认知,你觉得真相应是如此,而其他人觉得真相应是那样。好比你杀了一个恶人,正义的说辞是惩凶除恶,非正义的说辞是你杀了一个人,你也是杀人犯。韵儿,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知道真相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说不过韵儿,明哲只能讲道理了,这是明哲的惯用手段,韵儿已是见惯不怪。
“明哲,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讲道理的人,我不想听也不愿听,你说了跟没说一样!”明哲的这点手段,对别人可能有效,但对韵儿一点用都没有,“你怕我知道真相后,一时之间受不了,备受打击,我也不强求你告诉我过往之事,但你答应我也不可就此作废,至于你想怎么做,就得看你自己了!”
这已是韵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不强迫明哲告诉自己过往之事,但也不可能轻轻松松便放过明哲,再怎么说,明哲已经答应了她,岂能言而无信?
“这样好了,我每天解答你一个疑惑,但不一定是以直接的方式,可能会从某件事折射,也可能是一堆你听不懂的话,如此循循递进,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完全明白的。”
明哲担心的是怕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那不如拉开时间,让她慢慢知道过往之事,不断提高心里承受力,总比一吐为快要好得多,这也是明哲目前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
“好!我答应你,但你得发誓,今后所言非虚,不可骗我,不可瞒我,不然……”后半句话韵儿还没想好,卡了半天都没说出。
“不然你便亲自取了我的性命!”明哲帮她接了下来。
“我只是希望你别骗我,没想要你的命!”韵儿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我以我命为注,若有欺瞒之言,卿可自取我命,我绝无怨言,此我之卿诺,天地共听,望卿莫要推辞!”明哲执意如此,韵儿也拿他没辙。
“明哲,你这是何必呢?我相信你,你何必发如此重的誓言?即便你说的全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你。善意的谎言好过惨白的真相,这是你教我的!”
“你不必觉得我的做法偏激了些,这本是我欠你的,我理应如此!”
明哲的固执,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韵儿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不过韵儿不知道的是,正是她的无意之举,埋下了隐患……
“韵儿,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告诉你的事不要跟鸢儿说,我不想她也掺和进来,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危险。我不希望你们涉险,若是有选择,我希望你俩都置身事外,不要卷入这场纷争。”
明哲跟韵儿说这些,本是无奈之举,他不想鸢儿也受牵连,正如他说的那般,若有机会,他宁愿独自抗下所有,也不愿她俩涉险,只可惜事事不可皆遂人愿。
“我答应你,不跟鸢儿提及这些,不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亦是为了鸢儿好!再怎么说,她也叫我一声姐姐,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为她考虑!”韵儿刻意强调,免得明哲误会。
明哲明白她的话中意,没有拆穿她。
“今天你想问什么?”
“那便从你是谁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