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是自永淳二年,北征归来后,程府最热闹的几天。李思文、曹仁师、张玄遇等旧部同袍纷纷到府探望,打乱了老臣提笼架鸟的闲赋生活。
闲聊的时候,诸将也都劝老程该低头时就低头,跟皇帝较劲,那不是活腻了吗?早早俯首称臣,对他,对程家都有好处。
可程务挺对此却沉默不言,这也让诸将着时想不通。
而李守义本以为有了诸将递的台阶,程务挺该来宣政殿磕头的,但半个月过去了,连人影都没看到,亦不免心中恼火!
平原郡公府
李守义进来时,不准程府之人通报,直入后园,便瞧到程务挺横槊起舞,舞的虎虎生风,心里更是恼火。
见圣人面色阴沉的程务挺,也是赶紧弃槊,拜俯于地,恭声言道:“不知圣驾至此,未能远迎,老臣有罪!”
哼,重重哼了一声,抖了下袖子,李守义哼道:“你程大将军这不稳坐隆中,等着朕三顾茅庐呢吗?”
跪在地上的程务挺,却不喜不悲,拱手回道:“臣惶恐,臣不敢!”
可他这副模样,却让本就火大的李守义,更是控住不住压抑已久的怒火。重重地拍了一下石桌,厉声喝道:“程务挺,你别太过分!”
李守义想不明白,在先帝在时,程务挺从来都是俯首听命,怎么到了他这,就不行了呢?
他也是奉先帝遗诏,顺位继承的帝位,舆情、法理都占全的帝王;登基之后,孜孜不倦,废寝忘食的治理国家,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懈怠。
虽不敢自比古之贤君,但自诩不是昏君,怎么就不着程务挺待见了?怎么,难道在他眼中,除了太宗、先帝,只有太皇太后配得上含元殿的那把椅子?
“朕明着告诉你,要不是念及早年于军中时,你对朕多有照顾,朕早就收拾你了。”
“你问问他们三,普天之下,谁人敢对朕爱答不理!”
被皇帝指着的秘书监少监-韦晋,中书舍人-狄光嗣,卢鸿一,也都诚惶诚恐的拜俯于地,陪着老程跪着。
可程务挺面不改色,沉声道:“陛下想错了,臣不敢对陛下爱答不理,臣只是担心。”
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投效了朕被太皇太后收拾,还是担心身家难保?是朕刚愎自用,刻薄寡恩,还是反复无常?
都不是吧!李守义还真就想不明白了。
前番,皇后为了缓和他与程务挺之间的嫌隙,特意要了程府小姐的庚帖,欲聘其为妃,结个秦晋之好。这种恩典,换成一般人,早就乖乖就范,把头磕破了。
可人家程大将军,那真是有脾气,直接上了一本,说他女儿蒲柳之资,少贤漏淑,不堪嫔妃之任,实无法入宫侍奉天子,弄的皇后好个下不台。
“不知仲翔是否陛下说过,我们在北军时,对陛下的评价!”
“听过,怎么了!”
那时候,李守义还是郡王,初出茅庐。但在军事上,却表现出惊人的天赋。程务挺与王方翼闲聊时还开玩笑,言此子颇有太宗少时之风。
二人甚至还畅想过,给李守义二十年,足以成为道宗、孝恭那样的宗室名将,率领唐军荡平天下四海,使大唐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但程务挺没有想到,孝仁皇帝会早逝,更没有想到孝仁皇帝为了让李守义上位,截下了兵权,彻底改变了皇子皇孙之间的力量平衡。
是的,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杀父杀子的亦有之。本朝的太宗皇帝,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贞观末期,少从父征战的程务挺,被简拔到千牛卫充任侍卫,时常在太宗身边当差。
记得有意思,太宗问他,是否想自己的母亲,问得程务挺一愣。他的祖母、母亲皆为刘黑闼所害时,其尚在襁褓,若非家将忠心抱着他逃命,恐怕早就死了。
太宗的话,他没法回答!只能实话实说,说自己不知道。但心血来潮的太宗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是有关高祖皇帝离世前的。
贞观九年,高祖病重,太宗陪在榻前,与之聊天。聊着聊着,高祖便拉着太宗手,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将来不要为难二凤,给他弟弟一条活路。
众所周知,二凤是太宗的乳名,很显然高祖是将太宗认成建成了。虽然高祖因为玄武门的事,时常对太宗横眉冷对,可在弥留之际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太宗。
而高祖见太宗迟疑,更是老泪纵横,出言相求。以父求子,而且为的还是太宗自己,太宗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程务挺在心里猜测,太宗那时一定很是懊悔,以至于高祖过世很多年了,他依然耿耿于怀。
李守义以代王身份,坐上北军统帅的那刻,程务挺在他身上,真是看到了太宗的影子。心里有些害怕,因为这种人,是什么人都敢杀的。
而李守义登基之后,先是蛰伏积蓄力量,平定裴炎之乱,继而将太皇太后驱赶到东都。他便更确信,若太皇太后过分干预国法,圣人就敢鸩杀。
二圣临朝后,太皇太后对他屡屡提拔,这是个恩情;而程家父子两代,受李氏三代帝王简拔,又不忍背主,是以觉得两个都离得远远,似乎对他是最合适的选择。
走到程务挺身边,李守义蹲了下来,沉声道:“程大将军,朕没想到你如此的念旧。”
“那你说,朕该怎么处理你呢?是抄家,是流放,还是砍头?”
程务挺叹了口气,表情很是纠结,他不想造反,也不想依附武后与圣人作对。一直都致力于让皇帝忘了他,可皇帝就是不肯,非是要他的态度。
如今没有退路,老程叹了口气,恭敬的磕了头,惨笑道:“除了效忠陛下,老臣还有选择吗?”
微微一笑,按着程务挺的肩膀,李守义低声道:“程卿,你知道吗?朕打小就讨厌太皇太后仰头看天,不可一世的样子。”
“朕给你分享一个秘密,孝仁皇帝的生身之母,其实是太皇太妃-郑氏!”,话毕,李守义起身,拂袖而去。
而跪在地上的程务挺,却是一脸惊诧之色,孝仁皇帝的身世一直都有传言,他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完了,没有血缘为纽带,她老人家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