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信任是最难的,帝王与臣工更是如此。
政事堂传下的圣旨,的确是耐人寻味,皇帝命:检校左武位大将军-平原郡公-程务挺,为军事学院-院正,为最高军事长官。
但却又命洮、胜二府都督,沁、会、延三州刺史-高崇德(高侃长子)为军事学院祭酒,总管学院军务,王玙(王方翼长子)为长史,李思文为丞,岑灵源为主簿,负责学兵的教学和学籍等具体事宜。
如此一看,程院正倒成了摆设,不过其好像乐在其中,每日背手在骊山各处闲逛。
当然,程务挺也承认,皇帝御批的第一批学兵,一千八百人,的确保质保量,一千五百人皆是立过战功的军官和士兵,剩下则是三百名勋贵将校子弟。
这些勋贵子弟大小不一,也是最难弄的。祖、父辈皆是国家功臣,朝廷重臣,自幼在蜜罐中长大,性情难免骄傲,行事也飞扬跋扈。
像裴光庭(裴行俭之子),李钦载(李思文之子),张之辅(张仁愿之子),高琛(高崇德之子),契苾耸(契苾明之子),程伯献(程处弼之子)......
只要有这些捣蛋鬼在,就别想有消停的时候,搞得那些教员们很是头疼。幸好有王玙这个铁面长史,否则这骊山都得让他们给翻过来。
这不,又抓到了几个逃课的,程伯献、契苾耸两个带头,正带着他们的小弟,玩命的在操场上跑着。王玙拿着戒尺,时不时的吼上两句。
与王玙并肩而立,程务挺淡淡道:“老夫很好奇,你对他们这么苛刻,就不怕他们家中的长辈,找你的麻烦吗?”
而王玙却瞟了程务挺,摇了摇头:“末将领了圣命,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计。更何况,棒下出孝子,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王玙更倾向皇帝的说法,淬火,军事学院就是一个大熔炉,进来是废铜烂铁,出来的就得是一块好钢。
为国家培养军事将领,是百年大计,关乎社稷,关乎国运。与之相比,王玙个人实在微不足道,程务挺也是如此。
想起年轻时的峥嵘岁月,程务挺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他绝对是李家的好子孙,守业守成,也算是独树一帜。”
王玙当然不敢置喙天子,可这时却从二将身后,传来了一声:“能从你嘴里听到好话,还真是不容易。”
挥退了王玙,李守义席地而坐,又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程务挺拱手谢座,也跟着坐了下来。
瞧着操场上挥洒汗水的程伯献等学兵,李守义淡淡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要小看这区区一千八百人,十年二十年后,就可以覆盖全军。”
是的,在军事学院这半年,程务挺见证了这里如雨后春笋般成长。他毫不怀疑,一旦将这里的规模扩大,年复一年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也许就像高崇德说的那样,未来的唐军,每一个伍长都将由军事学院的学兵出任。如此一来,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将会超过历代的帝王。
“老臣可不可以理解成,岑长倩将会是我唐军,最后一位大军统帅。”
扯一根草,叼在嘴里,李守义摇了摇头:“不,唐军统帅的位置,永远都会存在。只不过,会有一点,小小的改变。”
军衔制与现有的军职相结合,似乎更适合处于瓶颈期的唐军,李守义已经在与岑长倩等兵部大佬讨论过了,打算在第一批学兵四年的学业结束后,在全军施行。
到时候,程务挺要是还活着,倒是可以赶上这一波,开天辟地的改革,李守义相信这是保障军队稳定最稳妥的一种方式。
“看来,那是一套很好的制度。”
“老臣要好奇的问一句,依老臣的军功,会被授予什么样的军衔?”
军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荣誉的团体,李守义如此,程务挺也不例外。李守义苦恼的是不知道该不该自己量身定做一种军衔,而程务挺问的则是身后名。
认真的打量了下程务挺,李守义淡淡道:“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朕也会追授你最高的军衔。大唐,从不负为之奋战的将士。”
“而且,你不用担心狡兔死,走狗烹!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让你养老的。不为别的,就为向军中将士展示朕的胸襟。”
“不必感谢朕,朕只是做一个皇帝应该做的。而你,也要做你能做的,不是为了朕,是为了大唐。”
李守义心里清楚,在行军打仗方面,唐军将帅中,程务挺绝对算是翘楚,甚至比黑齿常之更胜一筹。这么大能耐的人,捧着金饭碗要饭,实在是有些浪费。
这里的学兵,都是全军,所有勋贵将校家中的佼佼者,都是可堪造就的人才。程务挺要想最后发挥下余热,就从中挑选几个,收做关门弟子,让唐军在将来多几个程务挺。
不怕告诉他,兵部根据苏庆节、王方翼两位大帅提供的建议,制定了一项近乎完美的作战计划,而且是针对吐蕃的,他要一血大非川之耻。
没人比程务挺这一辈人更再乎那一场仗,那是一种至死都不能遗忘的执念。它折断了唐军锐不可当的锋刃,不能亲手结束那个高原国家,一定是遗憾的。
程务挺是赶不上了,但李守义希望他的学生能赶上。
听到吐蕃,程务挺身上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盯着李守义,沉声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李守义笑了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我们说话之际,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读书使人明理,很多年前,裴谈说这话的时候,李守义并不赞同。他也不认为古人的经验,有多少可取之处,毕竟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
可直到岑长倩,拿给他一本《战国策》,李守义就不得不承认,历史的确是一杯醇厚的美酒,越品越有味。
战争也并不一定是打打杀杀,老祖宗早就在做了,为什么后来的人,还有选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