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仙光自九天外降落,看似近在咫尺,却久久未曾落在众人眼前,三十六座法坛上齐齐收了法术,众道人一水地抬头盯着,生怕仙露落在别处。
“康兄,他们怎么断定是仙露?”这可跟林方墨想象中的仙露不太一样,他一直以为罗天大醮上天降仙露的机缘,应该如同下雨那样,普天同降一场甘霖,人人皆得沐浴其中,而此时所见只有那一点仙光,这也能叫“降仙露?”,这老天爷似乎也忒抠门了些。
康有年也精神起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回道:“若是仙宝,那就更好了,你要明白,这天降机缘,最不济的也就是仙露了,如若这点银光不是仙露,那就只能是更好的宝贝。”
“可它尚在九天之外,你们怎就断定他会落在龙虎山,偌大神州,它不能落在别处吗?”
康有年嗤笑道:“这是天下道门万人一心摆下罗天大醮祭天所得的仙缘,既是仙缘,那自然是有择人之明,不过据说很久以前,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外,五百年前有一回罗天大醮,当时道门不振,罗天大醮是被当时朝廷生生逼着布下的,却不料上天果真降下仙光一道,那仙光呈现五彩,与今日这银芒迥异,当时道门猜测怕是一件仙宝,可惜朝廷钦差在场,且大军围山,即便是仙宝也必然落入朝廷手中,当时的道门竟不知是喜是忧,然而那仙光却并未落在当时布醮的仙山之上,而是直直错开,落入远处,众人不料有此异事,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茫茫河川,又哪里去寻呢?”
“那最后有人找到吗?”
康有年摇头。
“康兄,要不然你把这阵法撤掉吧。”
“为何?”康有年终于转过脸看向林方墨。
“咱们看看仙光落到何处去,被何人得到这机缘啊。”
“嘿,林兄弟你这就是江湖经验欠妥了,且不说此刻我三人群狼环伺,你怎知那仙光不会落到咱们这天机坛上来呢,方才我可看见了,似乎就是自天机星而来。”
林方墨自然知道是天机星而来,但他此时一是觉得龙虎山上人山人海,未必自己就那么幸运,二是他并不想做那出头之鸟,天下道门皆在此虎视眈眈,即便落在他跟前,难道他敢独吞吗?
怕什么来什么,林方墨刚想到这里,忽听头顶一阵轰鸣,抬头看时,那一点仙光正在头顶百丈处,再一眨眼,只觉头顶上一凉,仙光自他头上一闪而没。
康有年张着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连李碧云也一脸讶然。
“不好。”康有年忽的喊道,他伸手一招,将祭台上只剩下一半的玉符摄在手中,往脚下一拍,玉符顿时隐入法坛,随即周遭十二道光柱华光大盛。
“神霄道友,还请将这阵法打开,我等有事相商。”
阵外有人高声叫嚷。
康有年忙嘱咐林李二人:“待会少说话。”
随即他将法力灌入手中玉牌,阵法并未撤去,但一周茫茫云雾却消散,他看清了法坛外的情形,自然外头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们。
此时,天机坛外聚集了无数道士,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除了镇守其余法坛的门派,仿佛这山上半数的人都围了过来,将天机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小友,还请将仙露交出。”
人群最前头,一个红衣老道开口。
坛上三人看过去,见这老道足踏十方鞋,白布袜,一袭大红法衣如同风中一朵花绽放,头上纯阳巾,别着一根素银法簪,须发皆白,一张脸却红扑扑的分外精神。
其时,道士平常所穿道袍多以黑色、白色和蓝色为主,以示道门见素抱朴、清心寡欲的思想,且黑与白也是阴与阳的象征,一阴一阳之谓道。但如罗天大醮这般场合却要穿法衣,整个道门的法衣,有七色之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等级的身份,其中黄色法衣是最高级的法衣,一般来说只有天师圣主这个级别,寥寥无几的数人可以穿戴,紫色法衣则次一等,由大师或高阶法师穿戴,红色法衣又次一等,穿戴的人多是上等法师,便如眼前这鹤发童颜的老道,青色法衣再次一等,由中等法师穿戴,绿色法衣则为下等法师,或是没什么正式职位的散修道人,黑色法衣乃斗部常服,多为护法之流,白色法衣则是冥司常服,多与鬼魂打交道、管理阴间事务等。
“老道长此言何意?”康有年有心装傻。
老道士笑吟吟道:“我等有目共睹,小友就不要想着否认了,那滴仙露直直落向天机坛,没入阵法之内,小友难道要说没看见?”
众目睽睽之下,康有年自知无法抵赖。
“哦?这却奇了,我听闻罗天大醮上的仙缘各得其所,旁人不得抢夺,如今既然仙露落在我天机坛上,自然就归我神霄派所有,难道诸位要破了道门规矩,将我神霄派的仙缘夺了去?”
那老道闻言却不意外,而是道:“小友不要误会,贫道乃是天师府神符堂的副堂主,道号洪都子,此来也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要抢夺贵派的仙缘,而是罗天大醮历来的规矩,这头一份仙缘,当归朝廷,若是朝廷不曾来人,则归东道主,今日朝廷钦差常海贝子在此,说不得小友这一滴仙露,需交由贝子带回京城,上呈当今天子,以示我道门福泽天下之愿。”
原来是龙虎山的老杂毛,康有年心道。又听那老道拱手,朝着远处高台上观礼的常海,问道:“不知钦差有何决断?”
常海本来只是前几日的时候,守在高台上,后来看得无聊,又久久不曾看到仙缘,于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台下搭的凉棚里歇着,此前因为手下的通报,他知道仙缘已现,便再次登台,听闻洪都子的询问,当即笑道:“洪真人不必多礼,临行之前,朝廷已有交代,此番罗天大醮,所有仙缘不必上呈朝廷,道门中可自断。”
这话却明显让洪都子感到一丝意外,就连周围起哄的那些道士也面露疑惑。
原本洪都子是想让常海来当这个恶人,以朝廷的名义出面,将神霄派的机缘夺走,奈何常海翻手之间三两句话就把皮球踢了回来。他既已表明朝廷不掺和仙缘的归属,那自然剩下的就是龙虎山为代表的众多道门与神霄派之间来争抢。
洪都子转过身来对着天机坛上三人,开口劝道:“小友可听到了,钦差所言,朝廷并不染指此番罗天大醮上的仙缘,那这仙露便该属于我天师府,小友还是交出来罢。”
康有年此刻头大如斗,他倒也不是非要留下这仙露,只不过仙露已经钻入林方墨体内,方才趁着老道白话的时候,他已经悄悄问过林方墨可否将仙露取出,得到的回答是不能。
林方墨却是不知该如何把仙露取出来,事实上,这所谓仙缘的仙露,没入他的脑袋之后,他只是感到浑身一阵清凉,随即就没了别的感受,而那仙露也便毫无踪迹,他内视己身好几遍,也没发现仙露去了哪里,说起来,他此时满心惴惴不安,尚不知得了这仙露是祸是福。
康有年苦笑一声,只得如实相告:“洪都子前辈,不是我等不愿交出,而是仙露已经融入林道友体内,已然取不出来了。”
洪都子显然并不相信,也不怪他怀疑,纵观历代罗天大醮的记载,但凡有仙露为道门所得,即便是修行积年有成的大法师,想要吸收一滴仙露也要做足了准备,正式闭关,坐关良久方可将之完全炼化入体,若是直接没入林方墨体内,怕不是要爆体而亡,而此刻见林方墨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又怎么会相信康有年所言呢。
洪都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来,那符纸中央是一把模样古怪的尺子。
“神尺符?”却是坛下人群之中了月真人认了出来。
道藏有载:夫检精捕非,守之合微。造尺之法,用福地桃木或雷震枣木为之,择甲子日造。准淮尺长一尺二寸,厚八方,阔一寸二分。正面三台七星罡,星指下书元帅。有令赐尺,度人随心,所指山岳摧倾,急急如律令。背上刊七星隐讳,三台北斗,星下元帅有令,赐尺度人,受持不怠,与尺同升。急急如律令。左侧太乙力士,右侧二十四神,雕造毕,写天蓬咒用水调,朱填篆以绛纱囊盛,早晚诵咒,烧香存召掌尺将吏,凡有无名下鬼,恼乱生人,持安面前,结五岳印,丁立其邪鬼,见皆灭形,凡人能思空洞,游神淡漠,受持不怠,德业自允,不须符水行遣,咒诀祈祷也。但尺之指,指山山裂,指海海竭。久久护持,神功无利矣。此尺驱瘟伏邪,天蓬门下,常有千兵万将,备卫神尺也。
《元应册》中对神尺寓意解释道:天蓬法尺则长一尺二寸,以应一年十二月,阔八分取八节,厚四分则四时。上罗星斗,正玑衡之政,下曲敕字,以受事之凭。是以四始入靖,八节存真,岁旦除日,思存诵咒,请炁潜入灵光,玄妙神验。镇百邪于欲界,超形神于上清。法旨须用师传,妙道惟在心受,无忽无泄,敬之慎之。
欲知神尺灵验之法,当以活龟一枚,阳转顺持咒则生,阴转逆持咒则煞也。神尺受持年久,功行即全,随心所用,无不验矣。
洪都子将符纸往空中一抛,神符遇风自燃,轰的一声,在空中化成一把数丈长的量天巨尺,停在天机坛上,蓄势待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