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就是当初从石井村把你带走的那位老道长吧。”
“嗯,师父道号逸龙真人,是当今神霄派的掌教,我上头还有五个师兄。”
两人边走边说,这山间古道崎岖蜿蜒,倒也风景怡然,不多时到了山上丈人观,眼见好大一片道观,屋舍相连,却没多少人,到处显得寂静空阔。
“师父吩咐了,他要在祖师殿见你。”
“你师父怎么知道我要来?”林方墨问了一句,忽而想到,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先前又在何处呢?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前一刻还在石井村,下一刻自己就到了青城山 且见到了姚芝,有心要问她这些时日来的经历,可姚芝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因为祖师殿已在眼前。
“你自个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姚芝说着,伸手一把将林方墨推进了祖师殿。
身后殿门重又关上,好在殿内烛火摇曳通明,正中供奉着五岳丈人的牌位,下首站着一个老道,背对自己。
“可是逸龙真人当面?晚辈林方墨拜见真人。”
林方墨躬身施礼,却不见那人回应,自己将话又说了一遍,依旧没什么动静。
“难道睡着了?”林方墨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心道或许这般大修士都有些古怪脾气吧。
林方墨便站在那里等着,他想,反正是你要见我的,我又不急。
这样站到两腿发麻,那老道忽然浑身一震,转过脸来。
老道的脸上罩着一层浓厚的云雾,看过去只见一片朦胧的雾气,丝毫看不见他的长相。
这却是什么脾气?当面站着,却又把脸藏起来,难道这是青城山特有的待客礼仪?
不知怎的,林方墨忽然有了一股冲动,他走上前去伸手要将老道脸上的雾气拨开,但他手掌从雾气中穿过,雾气丝毫不曾被搅动,林方墨不信邪,一遍又一遍在那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直到纹丝不动的老道口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哑的动静,林方墨听不清,于是将脸凑上去,那雾气忽的消散,一张脸出现在林方墨眼前。
这人他认识,当初在老家的小孤山,老道还赠了他几张符篆呢,原来他就是逸龙真人,当代神霄派的掌教。想到此处,林方墨忙开口道:“晚辈林方墨拜见真人。”
逸龙真人嘴巴微张,此时却连嘶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干张嘴不出声,林方墨有些心急,他可不懂唇语,也看不出真人想要说什么,正着急呢,忽见逸龙真人冲着自己笑了起来,他笑得极其慈和,林方墨便也回以微笑,只是他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逸龙真人脸上出现几条黑线,黑线如同蛛网,迅速蔓延到全身,接着真人的身躯沿着这些黑线的地方开始崩裂,成了碎片在空中飘散,片刻之后碎片化成星星点点的粉尘消散。
林方墨吓得不轻,神霄派当代掌教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羽化了。
他慌忙往外跑去,几步出得殿外,却未见姚芝身影,反而是不远处青羊宫的方向有一个人慌里慌张跑过来,嘴里喊着:“真人救命,真人救命,云芝仙姑入魔了,她入魔了。”
“康兄,是你呀。”
待那人跑到近前,林方墨认出来,竟然是康有年。
“你是何人?”康有年却问道。
“康兄,怎的,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算了,先不说别的,掌教真人可在殿内?速速请他老人家出来,云芝仙姑入魔了,天都被她打破了。”
“云芝仙姑是哪个?”林方墨问道。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掌教真人新收下的第六位亲传弟子啊,据说俗家名唤作姚芝的。”
“什么,姚芝入魔了,还把天都打破了?”林方墨半个字也不信,明明在他入殿之前,姚芝还好端端的,说要等在殿外。
“是呀是呀,快请真人出来吧。”康有年十分焦急。
“真人不在殿内。”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你能先带我过去看看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过去看热闹?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康有年有些不屑。
但其实已经不需要康有年带路,二人站在祖师殿门口,抬头遥望天边,只见原本清朗和畅的蓝天白云,却被一团混沌乌光所取代,周围遍布一个个硕大的云团,每一个云团上都站着一人,这几个人无一不是被浓雾遮掩了面容,唯独中间一个云团上露出姚芝的面孔。
林方墨定睛细看,却见姚芝眼中瞳仁消失,变成一双赤红的眼睛,双手正托着一个由法术聚集而成的庞大法球,撞向此处天空,而那高高的苍穹上果然有一个大窟窿,透过窟窿看外头,一片漆黑之中鬼哭狼嚎,时不时地还有电闪雷鸣,同时浩浩荡荡的黑雾也从窟窿那一端透了过来,以前他只在戏文里听到说天塌了,戏文里还说有女娲娘娘炼七彩石补天呢。现在却只看到天上降下一团团混沌黑雾,这情形搁谁能不害怕啊,也就怪不得康有年急得四处跺脚,状若疯癫。
康有年受不了这种折磨,当即转身跑开了,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林方墨却看着空中失去神志一般的姚芝喊道:“姚芝妹妹,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入魔的姚芝哪里会一个凡人的诉求,她正与周围几个掩藏身份的道人斗法斗到最酣处。
“唉,好好的龙虎山,以后怕是不得安静了。”
不知何时,林方墨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士,感慨着说了这么一句。
老道站在他身边,明明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却又隐隐觉得并没有人,若不是老道开口说话,他尚不能发现对方。
“龙虎山?此处不是青城山吗?怎么仙长说是龙虎山?”林方墨开口询问。
“痴儿,你迷了路了。”
“迷路?怎么会呢?你看这周围的人,他们都知道此处是青城山啊。”林方墨解释道,随即又问了一句,“敢问仙长道号。”
“老道我啊,道号扶摇子。”
“扶摇子?”林方墨只觉这道号听着耳熟,思量片刻忽的一惊。
扶摇子?那不是陈抟老祖的道号吗?
“老仙长是陈抟陈老祖?”
“陈抟?呵,确是老道俗家名姓,你这娃娃竟也知道。”
林方墨心说,这世上之人有几个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名号啊,但他嘴上却不敢如此奚落。
“陈老祖怎的到了此处?”
“老道我活在梦里啊,所以能到此处也不难。”
“活在梦里?何人的梦里?”
“苍生的梦里。”老道士言到。
人怎么能活在梦里呢?真是天方夜谭,林方墨不信。
老道却笑着说:“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老道我现身一遭不容易,遇上你便是一场机缘,我便传你一套功法。”
“传授功法?”林方墨愣了愣。
“不错,老道我这套功法名叫梦春秋。”
“必须要学吗?”林方墨此刻惦记姚芝,并没什么心思去学习什么东西。
“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从这幻境里走出去了。”
“走出去?幻境?”林方墨听了更觉一脑门的官司。
“呵,你还没注意到吧,如今你便是身处幻境之中。”
“老仙长何以证明呢?”
“这个简单,你过来让我打你一巴掌。”
林方墨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接受身处幻境这个说法。
“法不可轻传,宣之我口,入之你耳,要仔细听仔细记。”陈老祖正色道,随后念出一阵长长的咒语。
开头歌曰: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林方墨听得一阵头大,跟着一遍遍念叨,终于将这一大段法诀牢牢印在了脑子里。
“陈老祖,您是专程到我的梦境里来搭救我的吗?”
“呵,不可说不可说,一切都在一个缘字。”
“我与陈老祖也有缘分吗?”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亿万,一生又能遇到多少人呢,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缘分,不论恩仇,孽缘也是缘,我虽只传了你一个法诀,但这便是缘分,缘之一字,飘渺无踪,捉摸不定,乃天机之显。”
“那您传下来的法诀,叫什么梦春秋的,又是怎么能破除这幻境呢?”
“梦春秋,一梦三生来,一梦千年去,我这功法专能破妄,破一切幻境,你此刻还觉得它没什么吗?还觉得跟老道学这么点子皮毛要吃亏?”
“不亏不亏,”林方墨连忙澄清,又问道:“以后入梦可还能再遇仙长吗?”
陈老祖笑道:“或许吧。”
说完这句,陈抟老祖伸手朝林方墨眉心一点,林方墨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睁开眼睛时,眼前依旧是在法坛之上,一旁李碧云跟康有年尚且端坐在淡红色雾色之中,一个是面带欣喜,一个是满面愁容,可见二人在幻境之中的遭遇并不相通。
随着林方墨醒来,铁冠道人浑身一颤,大片的淡红色雾气缓缓朝中间压缩,化成一条细线朝着他手中铁冠钻入,很快他就站起身来。
“这位道友天资卓绝,张某今日领教。”他也不管尚坐着的另外两人,只是对着林方墨施礼道。
言毕,铁冠道人当即下坛,扬长而去,这边待那二人醒来,面面相觑,见铁冠道人已然离去,心道这人真怪,倒像是故意放自己三人一马,既如此,又何必登坛问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