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年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他本来一直担心阵法不成,耽误大事,成了三十六座法坛里垫底的,届时连带着神霄派也被人耻笑,先前轮番的上来人斗法,他心中愈发焦急,此刻乍闻铁冠道人所言,忽然觉得这人顺眼了许多。
“二位,既然张真人如此说了,咱们不能拂了真人好意,这便布阵吧。”
其时,周围许多法坛都已被阵法笼罩,搭眼望过去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于是三人当即按照三才方位席地而坐,再次朝阵牌中灌注法力。
法坛上三个人坐在一处催动阵牌布阵,一个铁冠道人站在边上等着,这样略显诡异的一幕引得台下不少人纷纷起哄:“那道友,为何还不出手,你若胆怯,不如趁早下台,咱们这里等着向神霄派道友问道的大有人在,还排着队呢?”
铁冠道人充耳不闻,仿佛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坛下的喧嚣吵闹都与他无关,但周围那些人却没法继续老实,谁都知道今天只要拿下神霄派三个小辈,就能取代神霄派主持这天机坛,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谁能沉得住气,当即就有人登坛,来人是个矮胖道人,道袍破旧,袒胸露乳,脑袋上斜斜挽个道髻。
胖道人三两步跃上法坛,想要绕过铁冠道人朝康有年三人发动攻击,却被铁冠道人抬手拦住。
“罗天大醮的规矩,法坛问道,自有先后,贫道尚未下坛,道友是不是过于心急了些。”铁冠道人睁开一双丹凤眼,乜斜着扫了胖道人一眼。
胖道人忽的一阵心寒,仿佛被什么洪荒猛兽给盯上,但他毕竟颇有胆气,又被扬名立万的机会冲昏了头脑,当即稳住心神,重又找回一股气势。
“谁叫你这般啰嗦。”
胖道人回了一句就又要动手,他单手掐诀,身后飞出一把鱼骨钢叉,刃尖正对着康有年,蓄势待发之际,却见铁冠道人轻轻一掌拍出去,一个手掌的虚影离体而出,在二人之间迅速放大,那巴掌如同一个猛兽扑向胖道人,胖道人不提防铁冠道人一言不合就会朝自己动手,慌忙将钢叉对准那巨大手掌迎上,同时运使法力在身前化出一堵土墙,这是土遁术的一种变化,看样子胖道人土遁之术不俗,但那钢叉并未如他所想将手掌虚影破开,反而被一掌拍得倒飞回来,又撞上那土墙,胖道人心道侥幸,亏得自己谨慎,早早凝聚土墙作为防护,但他这心思刚刚转过,只见那手掌虚影撞在土墙之上,只停了那么一瞬,土墙当即四分五裂,接着就听啊呀一声惨叫,一道人影倒飞出去,随后扑通、哎哟两声,却是胖道人跌落在坛下,又将一个看热闹的老道砸倒在地上。
一招制敌,这下子不独是那胖道人老实了,他爬起身来,觉得羞臊难当,当即下山离去,周围众人见铁冠道人手段非凡,也都消停下来,只在坛下指指点点,却不登坛。
这点工夫,康有年三人已经将阵牌发动,只见十二块阵牌散发耀眼光芒,彼此之间产生一股联系,悬空而立,绕成一圈,随即围着法坛一圈落在既定的位置,以十二块阵牌所在的位置为阵基,一层淡金光幕将三人所在法坛整个笼罩起来。
“成了。”康有年大喜之下喊出声来,但此时他们的声音已经被子午冲霄阵隔绝,只要他不愿,外头的人就听不到他们说话,同样也可以隔绝外头那些人的视线。
“贵派阵法果然神妙非凡,这小小的几块阵牌竟也能布成这般阵法。”铁冠道人忍不住一旁赞道。
“还得多谢张真人成全。”康有年施礼,谢道。
铁冠道人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康有年当即正色,问道:“久闻张真人不屑名利,不知此番为何一定要登坛问道?”
铁冠道人叹息一声,道:“你们三个年纪轻轻,不知江湖险恶,我且问你,近来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真人说笑了,我一个丈人观的外院弟子,平日里又不下山,能得罪什么人,此番下山原是跟着云清师兄来的,我只负责跑腿办差。”说到这里,康有年意识到言多必失,便忽的住口不言。
“你们一定是得罪了人,所以有人要你们难堪。”
“可这跟张真人有何瓜葛,难不成我们是得罪了张真人?”
“你们得罪了谁,我也不知,至于我为何会出手,自然有我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你们也无需知晓,我只送你们一句话,罗天大醮之后速速离开龙虎山。”
见他说得郑重,康有年问道:“既如此,不知张真人要指点我们三人中的哪一个?”
铁冠道人摇摇头:“我虽迫于无奈出手,但与你们并无愁怨,也犯不上生死相向,我只出一招,一招过后,我便离去。”
听说只是一招,不光康有年,就连林方墨跟李碧云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将你这阵法的威能减一减吧,最好叫外头那些人都看着咱们斗法。”
康有年略一想就明白了铁冠道人的心思,当即将阵法略做调整,使得里头发生的事都能被外头看清。
“你们或许听闻过,我铁冠派擅推算天机,洞悉未来,今日我以宗门正典《透天玄机》所载太乙神数窥探莫测天机来布下一个幻阵,你们三个一齐闯一闯,是福是祸全看你们自己造化。”
铁冠道人说着,抬手将头上的铁冠摘下,左手托着举到身前,右手骈指点在铁冠上,只见一点淡红雾气从铁冠内氤氲生出,随着铁冠道人口中念动咒语,那红雾开始弥漫扩散,不多时便将整个法坛遮掩,若非有子午冲霄阵,此刻怕是已经连法坛下靠近的那些人也笼罩其间,如此算来,康有年费尽心思布好的阵法不但没有替他对敌,反而帮助他的敌人们逃过一劫。
但康有年并没时间来思考这些,红雾将他身形吞没的瞬间,周围一切便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占地极大的院子。
这是他在川内的家中,康府里独属于他的一座院子,此时有小厮慌张跑来,冲他喊道:“二公子,不好了,老爷他……”
“父亲如何了?”康有年意识到情形不对,立马抓着小厮的肩膀问道。
“老爷怕是撑不住了。”
康有年觉得天旋地转一般。
“是父亲让你来叫我的?”
“啊,这,不是,是我听说老爷不好了,想着来知会少爷一声。”小厮脸色同样难看。
康有年苦涩道:“连你都知道要知会我一声,可他到死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又何必伤心呢,说到底,父亲心中疼爱的始终只是大哥。”
康有年的父亲康泉义先后有两任妻子,前头那位大夫人生下了康有年的大哥康有丰,康有丰不到三岁的时候,大夫人染疾病逝,康泉义续弦了二夫人,康有年出生的时候,康有丰已经八岁,这期间,二夫人对他视如己出,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康有年出生,二夫人才将心思转到亲生儿子身上,这本也无可厚非,即便如此,她也不曾薄待了康有丰,但不知怎的,康有丰极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连带着康泉义也不喜欢这个小儿子,反倒是对康有丰格外疼爱。
等康有年渐渐长大,他母亲也病逝,又发现自己不招父兄待见,自己便十分注意平日里相处的分寸,后来,康泉义将家中生意都交给康有丰打理,康有年成了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于是康泉义索性将他送去了青城山丈人观,美其名曰锤炼心性。
此刻康有年不知身处幻境,但见父亲到死也不曾想起自己,心中一时悲戚莫名,便去外头勾栏酒肆招猫逗狗,终日寻欢作乐,借酒消愁。
康有年坐在红雾中,面色忽悲忽喜,脸上阴晴不定,始终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当是时,李碧云也在红雾缠身的瞬间坠入幻境,她却是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依旧在炎阳寨李家,父亲辛勤多年,终于重振炎阳寨的威名,如今在江湖上,炎阳金针李家的名头,比起他师父在时尚要响亮几分。李碧云的母亲则体贴相伴,父母二人琴瑟和谐,李碧云着实欣喜,她便在这样幸福的幻境里生活了下去,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而林方墨自红雾缠身时便有些懵,他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是一片巍峨连绵的高山,白云遮掩了山峰,山间飞湍瀑流,猿啼鹤鸣,鸟兽奇绝。忽的前头走来一个女子,看着有些熟悉,待那女子走得近了,猛然认出来。
“姚芝妹妹,怎么是你?”
那女子笑嘻嘻回道:“怎么不能是我?”
“你不是在青城山吗?”林方墨满心疑惑。
“傻子,这里就是青城山呀。”
“啊,我竟到了青城山?这么远的地方,怕不是得走上几个月吧。”
“你说什么癫话呢?凭你如今的道行,随便用个土遁也不至于走几个月赶路,你还以为咱们是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呢?”
“我的道行?我很厉害吗?”
“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挺厉害的,你再不跟我上山,去得晚了让师父久等,你就知道他到底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