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铺天盖地的巨型龟壳从断渊底下升上来,四周积年的污泥在海水的搅动下如黑雾一般极速扩散。龟壳呈现幽幽的深绿色,上面布满崎岖的纹路,这些纹路勾勒出一幅粗略的八卦图,隐隐有道韵流转,这只是个空龟壳,并不是活着的巨龟,但它能动,这就很不寻常,随即从那空荡荡的乌龟壳里伸出个脑袋来,是八岐大蛇,巨大的蛇脑袋从龟壳里钻出来,杨天大吼,蛇尾也从另一端摆动着伸展开来,八岐大蛇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巨龟的残蜕,自己钻进去李代桃僵,如此倒是叫林方墨想到一种神话故事里的异兽——玄武,但眼前的毕竟是蛇妖披着龟壳,就有些不伦不类。
“老娘不管你是哪朝的亡国将军,既然都死了,就死干净些,留着执念化成这不人不鬼的怪物,以为就能奈何老娘我吗?你还差了点。”八岐大蛇龟壳在身,底气顿时足了起来,言语间也颇为傲气。
她有她的底气,这乌龟壳子是她早年间尚未证道时就无意间撞见的,当时她还只是一条活了二十年的花蟒,她见这绿壳老龟只是一个躯壳,魂魄已灭,身上却有道韵流转,极有可能是那种生前曾听仙人论道的异兽,自己能遇上这种残蜕,也是机缘不浅,从此她将这乌龟壳子当成了自己的老巢,常年蜗居于壳内,积年累月受残余道韵的熏染, 这才一路修行下去,突飞猛进,等她修行到两百多岁的时候,自觉到了瓶颈,便离开龟巢外出寻找突破的机缘,离去之际她还想着使些手段将这龟壳子炼制成一枚法器带在身上,奈何她手段尽出也不能撼动这龟壳分毫,便只能放弃,将龟壳妥善藏匿起来,就封在了这断渊之下,从此她远离断渊,一去经年,期间几多变故,此番归来,因为种种顾虑,她本不想过早将龟壳取出来,谁知半路杀出个鬼将军,手段颇为不俗,她又尚未恢复,便将龟壳唤了上来,披在身上,以此抵挡那鬼将军手中的长刀。
龟壳确实不俗,因为在八岐大蛇披着龟壳现身的刹那,老将军运足力气一连斩了七刀,磅礴的刀气将海水分割成一片一片短暂的块状,每一刀都实实砍在龟壳上,刀劲在龟壳上留下了浅浅的白色痕迹,但八岐大蛇运转法力,龟壳之上一阵红绿相间的光芒涌动,那些白色刀痕便消失不见,龟壳完好如初,而被挡住的刀气则在龟壳表面溃散,发出盘山倒海一般的剧烈轰鸣。
老将军砍出七刀,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随即那些先前融入他虚影之中的骷髅兵将们纷纷退了出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白岐大蛇洋洋自得,蛇尾如一根擎天之柱竖起,照着鬼船直接劈砸过去,巨大的阴影将浮萍一般的鬼船遮掩,尚未砸到,庞大的威压已经将鬼船压落到海床上厚厚的淤泥中。
巨大的蛇尾砸下去,在海底掀起一股污泥滚滚的巨浪,八岐大蛇洋洋得意,过了一阵,在她不远处一株荧光摇曳的海草上方,鬼船再次露出行迹,但这次从被砸到重现所间隔的时间,远远比上次被大蛇吞入腹中使用的时间长。
八岐大蛇丝毫不在乎,挥动蛇尾再次砸下去:“看你能躲过几次。”
蛇尾再次砸落,面对庞大无匹的巨蛇,鬼船避无可避,只能硬扛,虽然不懂它是如何躲避的,但就连林方墨这个旁观的小辈,也觉得鬼船必然耗费了极大的代价。
鬼船第六次重现身形的时候,它急速后退,朝着远离八岐大蛇的方向遁去。
八岐大蛇在龟壳之中发出无比自得的笑声:“我当是有什么本事的厉害人物,原来也是个无胆之辈,这就想着逃了?”八岐大蛇此时凶性大发,自不会轻易放过对方,扭动庞大身躯就追了上去,大蛇身躯庞大,但行动起来迅疾无比,在光芒闪烁的海草丛中留下一道残影,迅速朝鬼船靠近。
鬼船并没有一味逃离,而是特意与大蛇拉开了一些距离。
“请天子剑。”老将军立在船头甲板上大喝一声,随后身旁那些骷髅纷纷退回船舱,不多时从船舱里抬出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木匣前还有香炉,但此时香炉里空无一物。
骷髅们将长桌抬到船头甲板上,分列两边垂首静立,老将军转身,在长桌前跪下,仰天道:
“吾等今日以身祀天,召人王剑意,诛杀异族妖魔,以正人间正道,虽身死道消不入轮回,亦无悔矣。”
老将军站起来,伸双手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雕刻极简单的花纹,剑柄上有一颗破碎的宝石,除此外别无特殊,他将长剑捧出,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了里头的长剑。
远处八岐大蛇将一切看在眼里,此时她仰天大笑,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老匹夫,这就是你请出来的天子剑?”
不怪她嘲笑,实在是那柄长剑锈迹斑斑,剑刃一侧还有干透了的黑紫血迹,这样一柄剑,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可言,也就不怪那八岐大蛇出声嘲讽了。
但老将军并不理会,他极为郑重请出天子剑,面色肃目庄重,缓缓将天子剑举起,这时候,身后那些骷髅纷纷跪地,从最前头两个骷髅开始,口中喊到:“吾等以身祀天,召人王剑意,诛杀异族妖魔,以正人间正道。”
这话喊出来,那两个骷髅随即从脑袋开始化成齑粉缓缓散落,这些粉末又在海水的搅动之下发出点点星光飘散开去,转瞬之间就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间,接着是后面两个骷髅。
“吾等今日以身祀天,召人王剑意,诛杀异族妖魔,以正人间正道。”
每当一个骷髅的身影消散在船头上,天子剑上的锈迹就消退一点,当鬼船上只剩下老将军一个人的时候,他手上那把天子剑已经变得青光凛凛,寒光四射。
“好剑。”白芽儿轻赞一声。
天子剑上有一层淡淡金光,这金光虽只是笼罩了老将军身前丈余的范围,比起庞大的蛇躯来犹如萤火之于皓月,但它的气势丝毫不弱。
林方墨先前因为泥丸宫中异动而入定,后来被八岐大蛇以媚术打断片刻,此时他再次从入定中醒来,睁开双目。
“小子,如何,可有收获?”白芽儿第一个开口询问。
林方墨之所以此时醒转过来,一来是因为泥丸宫此时恢复了平静,他的全身骨骼此时已经晶莹剔透,有如玉质,但他不明白这是这么回事,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白芽儿解释,在师父黄龙仙传承的记忆中,斗元功第二层若要修到圆满境界是需要极漫长的岁月,慢慢打磨,积累,与他此时情形可对不上;二来是因为,他从手执天子剑的老将军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方才泥丸宫恢复平静的同时,丹田内原本静默的书胆忽而运转起来,他在海底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天地正气透过重重海水透了下来,一部分涌入他的身体,更多的,则是朝着老将军涌去。
老将军站立在甲板上,高举天子剑,头顶黝黑深邃的海水中忽然出现一束光,也是淡淡的金色,这束金色光芒越来越亮,将老将军笼罩其中,随即那从天降下的光束里出现一道长剑的虚影,这虚影仿若自天外而来,不存于世间,甫一出现,就引起四周海域的强烈震荡,好在那虚影迅速融进了天子剑,此刻,天子剑金芒大盛,一股让万人臣服的威亚迪荡而出,老将军举剑朝着八岐大蛇遥遥劈出一间,只见海底一道接天连地的金芒冲着大蛇劈来。
八岐大蛇心中警铃大作,她忙收摄蛇躯,缩进龟壳内。
贯通天地的剑芒不偏不斜劈在龟壳正中,随后消散,无声无息。
林方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这样没了?”
八岐大蛇等了片刻,将脑袋探出来,大笑不止:“老匹夫,我看你也是中看不中用。”她话音未落,只听寂静的海底传出一声“咔嚓”,低头砍时,自己引以为护身符的巨龟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缝,那裂缝出现时候迅速扩散延伸,紧接着巨大的龟壳一分为二成了两半,八岐大蛇的蛇身暴露出来,让她更为惊恐的是,自己的蛇身上也有一道裂缝。
八岐大蛇暗呼不妙,当即身化万千毒蛇,进而重新凝聚蛇身,但蛇身一成 那道裂缝再次出现,且迅速往全身扩散,她不得不再次分裂,重组,那道裂缝如附骨之蛆,总是无法摆脱,这时候,八岐大蛇终于害怕起来,她心慌了。
“臭骚狐狸,还不出手,难道还看着老娘死在此处吗?你别忘了,咱们可是都被天照阴功种下了长命咒,老娘若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八岐大蛇嚎叫声震天般的响在耳旁,林方墨等人顿时警觉,戒备起来,四下里搜寻着潜在的危险。
这时,八岐大蛇在哀嚎的同时,张大嘴巴朝鬼船吐出一口毒息,那是一团乌黑的毒雾,毒雾迅速靠近鬼船,忽然从毒雾之中泛起一点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