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有三宝
天下皆谓我道大[1],似不肖[2]。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3]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4];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5]。今[6]舍慈且[7]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8]之。
注释
[1]大:宏大。因为“道”无法具体描述出来,但又包罗世间万物,故言“道大”。
[2]肖:像……物。具体物才能对比,因“道大”,所以才说“似不肖”。
[3]细:细小、渺小。
[4]广:多,指财富巨大。
[5]器长:万物之首。器,本义是器具,指万物。《说文解字》:“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
[6]今:用作副词,如果、假如。
[7]且:用作动词,求、取。
[8]卫:保卫、保护。
译文
天下人都说我阐述的“道”非常宏大,不像任何具体事物。正因为“道”非常宏大,所以才不像任何具体事物。如果“道”像任何一个具体事物,那么它就会日渐渺小了。我有三件法宝,可一直保有它而不消失:第一件是仁慈;第二件是节俭;第三件是不敢居于天下人之前。因为心中有仁慈,所以能保持勇武;因为生活节俭,所以能保持大方;因为不敢居于天下人之前,所以才能成为百姓的领袖。如果丢弃仁慈而追求勇武,丢弃节俭而追求大方,舍弃退让而事事争先,结局只有死路一条。以仁慈之心来征战,就一定能够胜利;以仁慈之心来守卫,城池就一定很坚固。上天要救助谁,就会用仁慈之心护佑他。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夫道,本无极而太极者也。无大无细,非大非细,即大即细。固有言思拟议所不以罄者。若强以大名之,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充塞乎天地之间”是。如欲以细状之,则“无名之璞,至隐至微,藏于太空之际”是。其在人也,得之则生,失之则死。要皆自无而有,由微而着。盖以微者其原,而大者其委。与其言大以明道,不如言细以显道也。所以太上曰:“天下皆谓我大。”夫“我”即道也。道本无方无体,今以大称,是道有方体可拟,似不相肖。夫惟大莫名其大,故不肖人之所谓大。若欲形天之道,肖我之身,自开天以至于今,体天立极、阐道明教之圣人,久矣乎——皆以无极之极,不神之神,至细至微,而为道也。顾道如此无声无臭,恍惚杳冥,学者又从何下手哉?太上曰:“我有三宝,持而保之。”拳拳弗失,宝而珍之,念念不忘,则可返本还原,以复维皇之诞降。三宝者何?一曰慈,慈即仁也。仁慈蔼蔼,为天之元,君子体仁,足以长人。且统乎四端,兼乎万善,仁在其中,即道在其中。充之至极,可以包罗天地,贯注古今。此为金丹之本,修士所宜珍念也。顾其道及乎至大,其机起于至微。若不知万念俱忘,一灵内照,徒务广而荒,求博而泛,于仁无得,于道无有焉。惟反求诸己,笃守于心,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守约施博,古所谓得其一,万事毕,非此俭欤?夫俭为求仁之方、修道之要。学者既知其慈,尤当养之以俭,始可与道同归。虽然,使自高自大,不有谦和之度,则在内只知一己,在外渺视诸人,自诩聪明,矜言智慧,居然以先和先觉自命,往往视天下人无有能处己先者。究之,性不恬静,气不和平,而欲丹成九转、道极九天也,难矣。古云修丹要诀,以灵觉为道之体,冲和为道之用,庶在在处处,不敢为天下先也。且夫慈也者,人心之良能也。尽一己之心,以立万物之命,誓愿何其宏也?养寸衷之性,以求万物之安,精力何其壮也!是守慈之人,即养勇之人。曾子谓子襄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非一片仁慈,毫无私屈者,能有如此之大勇乎?必所守者约而后所施者博,是非约无以为博也。惟能慎举动,省思虑,致一心于方寸,收百体于丹田,绵绵密密,不贰不息,继继纯纯,无怠无荒,自然修其身而天下平。非俭何由广乎?至若不敢为天下先,正谦尊而光,安贞之吉。其能柔顺乎天下,而天下莫与之争,即能顺承乎天道,而天道默与以成。非有冲和之德,不敢为天下先,焉能大器晚成如是乎?是知慈也、俭也、后也,皆求道之本始也;勇也、广也、先也,皆奉道之末效也。今之学者不然,舍慈且勇,必生忍心;舍俭且广,心怀贪念;舍后且先,必有争竞——皆取死之道。即或幸存,亦行尸走肉,滥厕人群,其与死又何异哉?总之,慈为人之生理,性所同然。惟能守之以约,出之以和,则慈惠恻怛,自出真诚,天下未有不心折而屈服者。惠足使人,仁者无敌,焉有战之不胜、守之不固,而贻羞于天下之有耶?《书》曰:“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其居。”俾之以生以遂,永享无事之天,所谓天将救之者,此也。《诗》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足见清空一气,流行不息,发育无疆,夫亦曰以慈卫之而已矣。
道曰大道,其实无极而太极也。然非从无极之始,混混沌沌中觅出津涯,又安知太极之根能测其起止乎?学者须先明道原,于不睹不闻之中,寻出至隐至微之体,即所谓虚而灵者是。顾其细已甚,曰黍珠一粒,又若有可象者。总之,无形之形,无状之状,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即人心中蔼然一片仁慈是也。虽至顽至劣之夫,亦不泯仁慈之性。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修丹岂有他哉?不过守此仁慈而已。何谓仁慈?如齐王见牛之觳觫而不忍,乡人见懦子坠井而恻然,此皆仁心发端,天心来复。由此思之,此个动机动念,无时不有,第恐人不及觉耳。学者从天真发动处,扩充行去,自为炼丹有基。但不可务博而荒,只须守约而微。一心皈命,五体投诚。古云:“心要在腔子里,念不出总持门。”由此愈约愈博,愈微愈彰。其约弥精者,其拓之愈广也。学者可不以俭为本乎?虽然俭德为怀,固以约鲜失之良法,苟不出以谦和,又恐躁暴之性,起火伤丹,故守约尤须致和,在在自卑自小,不居人先,始为虚己下人。仁心常存,道气常存矣。若不尚慈而尚勇,不务俭而务广,不居后而居先,如此则心是凡心,气是凡气,人身虽存,天性已灭,其不死亡者,未之有也,安望我有三宝,持而不失乎?且人有仁慈,尤足得人之欢心,以之出战,战必胜;以之守城,城必固。此即喻临炉进火,烧退下贼三尸;守城沐浴,则保固胎婴元神。是柔和之心,为炼丹养道之要。况天之生人,予人以生、无不予以仁慈,能克念归仁,长生永命之丹,即在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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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 《道德经注》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久矣其细,犹曰其细久矣。肖则失其所以为大矣,故曰“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夫慈,以陈则胜,以守则固,故能勇也。〉俭,故能广;〈节俭爱费,天下不匮,故能广也。〉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唯后外其身,为物所归,然后乃能立成器为天下利,为物之长也。〉今舍慈且勇,〈且,犹取也。〉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相慜而不避于难,故胜也。〉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