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善为道者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1]民,将以愚[2]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3];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4],亦稽式[5]。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6]。
注释
[1]明:使……充满智慧。
[2]愚:纯朴,并非解为愚蠢,与“智”相对。智多而诡诈,故言“民之难治”,所以老子推崇让百姓回归纯朴。
[3]贼:祸患、祸害。
[4]此两者:指前面“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5]稽式:法则。
[6]大顺:大道、自然规律。
译文
古代那些善于遵从“道”的圣人,不是教导百姓智勇多谋,而是教导百姓纯朴实诚。百姓之所以难于管理,就在于他们太智勇多谋了。所以用智勇多谋来治理国家,国家必然灾祸连连;不用智勇多谋来治理国家,国家才会和谐稳定。懂得了这两种治国方式上的巨大差异,也就懂得了大道法则。了解了这个大道法则,就领悟了什么是“玄德”。玄德非常深刻,也非常邈远,和具体事物往往相向而行,但又极大地顺应了自然法则。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天下凡事尚智,惟道不尚智而尚愚,愚则近乎道矣。圣门一贯薪传,惟愚鲁之曾子得之。故古之圣人,以道治天下。与民相见以道,不若与民相化于道,浑浑噩噩,同归清静之天——而一时耕田凿井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忘帝力于何有,顺帝则于不知,休哉!何俗之醇欤?降及后世,士大夫不尚愚而尚智,则机械频生,人心愈坏,贪鄙日甚,风俗弥偷。斯民之败度灭礼,犯法违条,愍不畏死者,殊难枚举。要皆尚才华、重聪明之智者,希图取伪,斯民之愚者亦好阴谋。民之天真凿矣,诡谲多矣,而熙来攘往,彼诈此虞,为上者固有治之不胜治者焉。故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其故何哉?盖使民有知识,已破其浑沌之真;若能不识不知,乃完其无名之朴。两者智愚分焉,利害判焉。与其尚智而有害,何如尚愚而获利?知此两者,非但治世如是,即修身亦然,均堪为楷式焉。知此楷式,则近道矣。大修行人,于不睹不闻也,返其无思无虑之神,非屏耳目、黜聪明,不能归于定静也。苟有一毫计较,一念谋为,则太朴不完,混沌不天丧矣。知智之有损于己,愚之有益于身,不逞其智,乐守其愚,是即谓之玄德。大凡可名者非玄德,惟不可以名言,深无其极,远莫能知,乃可为玄德。虽与飞潜动植,蚩蚩蠢蠢之物,同一无欲无知。但物不能即绪穷源,终日昏聩而已;人则由粗及精,从原达委,以至于三元合一,太极归真,犹可底于神化,至于大顺,不诚与物反哉?
治国不尚智,而修道尤贵愚。诚以智为国之贼,愚为道之种也。夫愚可以为道种哉?试思混沌中,无念虑、无知识,非所谓愚耶?忽焉一觉,即是我不生不灭之本来。人莫说把持此觉,修成无上正等正觉,方能免却轮回,不受阴阳鼓铸,不为鬼神拘执;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觉,我以真意守而不散,此一觉已到般若波罗蜜。果能拳拳服膺,常常把持,而轮回种子即从此断矣。若另起一念、生一见,就是后天识欲之神夹杂其中,所谓“无量动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人”是也。要之,神一也,有欲则为二矣。二意三心,即是杂妄根尘,所以有生死之路。惟有一心,无二念,有正念,无妄心,道在是矣。若能并将此一心正念而悉化之,是为太极还于无极,金仙之成即在此炼虚之中。何谓炼虚?即如混沌之际,懵懵懂懂,如愚如醉,无觉无知,即虚也。坐功到无人无我,何地何天,即炼虚也。又曰学道之要,始而忘人,继而忘我,终而忘法,以至于忘忘之极,乃为究竟。人能以把此一刻为主,以真觉为用,道不远矣。然炼虚之法虽是如此,其功必自炼性始。炼性,古人名为铸镜也。若心有不炼,则昏昏罔罔,冥然无觉,虽近在眼前,尚且不知,何况具六通者乎?若皆由私欲之杂乱其心志,而未至于虚也。如真觉之后,不许一丝半蒂存于胸中,即灵台之宝镜常放光明,而又非必功满行圆,乃放毫光也。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知,不复它知,忽然一觉,不更它觉,此一刻中,即洞彻光明,四达不悖。虽然,学人满腔私欲,忽期洁白晶莹,如玉如金,夫岂一念之虚所能了哉?必要先铸雌雄二剑,以去有形无形之魔。此剑不利,则欲魔、色魔、天魔、人魔,难以扫除净尽,现出乾元真面目也。盖人欲天理,混杂多年,虽欲独立中流,势有难于抵敌者。以故明知之而明蹈之,皆由引之入人欲者众,引之入天理者少也。今为学人告,欲成清净法身,必先有清净之神;欲得清净之神,必有浩荡之气。所云铸剑无他,即由平旦之气,直养无害,以至于浩然刚大。斯神剑成而锋芒利,可以斩妖断邪。斯时也,莫说淫声绝色入耳目而心不乱,即有美女同眠,亦不知也;莫说凶魔恶曜到身边而神自如,即有泰山崩前而亦不畏也。此神剑之造成者,自有志气如神之一候,只恐工行不深,或作或辍,不肯当下立定脚跟耳。若能一刀两断,一私起即灭除,灭除不复再生,此断生死轮回之路矣。学道人别无他妙,只怕认不得明镜神剑耳。如能认得,此刻中有明镜普照,恶妄不容,慧剑长悬,欲魔立断,自此一念把持将去,然后神室可成,而仙丹可炼矣。此明镜慧剑,为修道人之要务。设剑锋不利,安能断绝邪魔?所以心愈制而愈乱也。宝镜无光,难以分别理欲,所以己弥克而弥多也。孟子言养气而不言养心,诚谓气足而心自定耳。彼徒强制夫心,而不知集义生气,去道远矣。李二曲云:“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此心依旧乐。”拙翁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原来共一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世事随缘无挂碍,涅盘生死等空华。”有心性学者,当三复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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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 《道德经注》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明,谓多智巧诈,蔽其朴也。愚,谓无知守真、顺自然也。〉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多智巧诈,故难治也。〉故以智治国,国之贼;〈智,犹治也,以智而治国,所以谓之贼者,故谓之智也。民之难治,以其多智也。当务塞兑闭门,令无知无欲。而以智术动民,邪心既动,复以巧术防民之伪,民知其术,随防而避之。思惟密巧,奸伪益滋,故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也。〉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稽,同也。古今之所同则,不可费。能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反其真也。〉然后乃至大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