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以正治国
以正[1]治国,以奇[2]用兵,以无事[3]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4];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5],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注释
[1]正:与“斜、歪”等相对而言。《尚书·说命上》:“惟木从绳则正。”这里指老子无为的施政观。
[2]奇:奇诡,出人意料,使人不测。《孙子兵法·始计篇》:“兵者,诡道也。”
[3]无事:无为。以不强制干涉的态度治理天下。
[4]滋昏:更多混乱。滋,更多、增加。昏,同“混”,混乱。
[5]彰:明显、增多。
译文
以无为的思想治理国家,以奇诡的计谋用兵对敌,以不干预的态度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这些道理的呢?依据如下:天下禁忌越多,百姓就会越贫穷;百姓手握兵器者越多,国家就会越混乱;民众贪求奇技淫巧,社会乱象就会多发;法令多不胜数,盗贼就会越多(律法越多越森严,所施即苛政)。所以圣人才说:“我不进行干预,而百姓自行被化育;我喜好平静,而百姓自行走正道;我不造事端,而百姓自行富足;我没有欲求,而百姓自行纯朴。”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是知道只一道,而天下万事万物,无不是此道贯通流行。所谓“一本散为万殊,万殊仍归一本”是。治身治世,其大端也。治世之道,莫过士农工商,各安生理;孝悌忠信,各循天良。此日用常行之事,即天下之大经,万古之大法,固常道也,亦正道也。人人当尽之事,即人人固有之良。为民上者,躬行节俭,力尽孝慈,为天下先,而又庄之莅之,顺以导之,不息机以言静镇,不好事以壮规模,一正无不文,自有风行草偃,捷于影响者焉。孟子曰:“一正君而国定矣。”又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循环相因。自古及今,未有或爽。虽然,治则用礼乐,乱则用兵戎,一旦两军对垒,大敌交锋,社稷安危,人民生死,系于一将,顾不重哉?虽权谋术数之学,智计机变之巧,非君子所尚。然奉天命以讨贼,仗大义以吊民,又不妨出奇制胜也。兵法所以有掩袭暗侵,乘劳乘倦,离间反间,示弱示强,神出鬼没之奇谋焉。惟以奇用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伤民命,不竭民财,而万民长安有道之天,共享太平之福,不诚无事也哉?然联山河为一统,合乾坤归一人,此中岂无事事?但任他事物纷投,而此心从容镇静,自然上与天通,而天心眷顾;下为民慕,而万民归依,天下于焉可取也。故曰:“唐虞揖让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惟见天下不甚希奇,取天下亦不介意,所以胸中无事,其量与天地同。故莅中国,抚四夷,有不期然而然者。此治世之道如是。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治世之道,不外治身,身犹国也。视听言动,一准乎礼;心思智虑,一定以情;内想不出,外想不入,性定而身克正矣。至于静养既久,天机自动。以顺生之常道,为逆修之丹法,临炉进火,大有危险。太上喻为用兵,务须因时而进,相机而行,采取有时,烹炼有地,野战有候,守城有方,不得不待时乘势,出之以奇计也。他如药足止火,丹熟温炉,超阳神于虚境,养仙胎于不坏,又当静养神室,毫无一事无心,而后丹可就、仙可成。此治身之道,即寓治世之功。吾所以知治世之道者,即此治身之法而知之也。夫取天下者在无事,而守天下者又不可以多事。否则,兴条兴款,悬禁悬令,使斯民动辄龃龉,势必奸宄因之作弊,民事于焉废弛。天下多忌讳,而民所以日贫也。金玉玑珠,舆马衣服,民间之利器弥多。而贪心一起,欲壑难填,神焉有不昏,气焉有不浊者哉?浑朴不闻,奸诈是尚。一有技巧者出,人方爱之慕之,且群起而效尤之,于是奇奇怪怪之物,悉罗致于前。呜呼!噫嘻!三代盛时,君皆神圣,民尽淳良,令悬而不用,法设而不施,所以称盛世也。今则法网高张,稠密如罗;五等刑威,违者不赦;三章法典,犯者必诛。顾何以法愈严而奸愈出,令愈繁而盗愈多乎?盖德不足以服民心,斯法不足以畏民志耳。古来民之职为乱阶者,未有不自此刑驱势迫使然也。秦汉以来,可知矣。古圣云:“天以无为而尊,人以无为而累。”我若居敬行简,不繁冗以扰民,不纷更以误国,但端居九重之上,静处深宫之中,斯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且淡定为怀,渊默自守,惟以诚意正心为事,而孰知正一己即以正朝廷,正百官即以正万民,皆自此静镇中来也。万民一正,各亲其亲、长其长,无越厥命,永建乃家。于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仓箱有庆,俯仰无虞,而民自富矣。若此者,皆由上之人,顺其自然,行所无事,有以致之也。又况宁静守寂,恬默无为,一安浑浑噩噩之真,而民之感之化之者,有不底于忠厚长者之风,浑朴无华之俗,未之有也。《书》曰:“一人元良,万国以贞。”其机伏于隐微,其效察乎天地。吾愿治世者以正君心为主,治身者以养天君为先焉。
此理已明,不容再赘。吾想打坐之顷,其始阳气沉于海底,犹冬残腊尽,四顾寂然;以神光下照,即是冬至阳回,此时虽有阳生,而阒寂无声,四壁萧条,仍如故也。从此慢慢气机旋运,不觉三阳开泰,而万物回春,花红叶绿,水丽山明,已见阳极之甚。天道如斯,人身奚若?惟有以头稍稍向下,以目微微下顾,即是阴极阳生。第此个工夫,不似前此下手,执着一个意思,去数呼吸之息。须将外火不用,内火停工,一任天然自然,随其气机之运动,但用一个觉照之心以了照之,犹恐稍不及防,又堕于夙根习气而不自知。此即存有觉之心,以养无为之性是也。迨至觉照已久,义精仁熟,又何须存,又何须养?一顺其天然之常而已。不然,起初不用力操持,则狂猿烈马,一时恐难降伏。乃至猿马来归,即孟子所谓放豚入苙,切不可从而束缚之,反令彼活泼自如者,转而局蹐难安也。其法维何?《易》曰:“天地缊,万物化醇。”这个缊之气,在人身中,即是停内火外符,浑然不动,任气息之流行。在工夫纯熟者,斯时全不用意,若未到此境,觉照之心不可忘也。若或忘之,又恐不知不觉,一念起,一念灭,转转生生,将一个本来物事,竟为此生灭之心而汩没焉。古佛云:“了知起处,便知灭处。”如此存养,久久而见起灭之始,又久久而见未有念之始,斯得之矣。至于黄庭之说,在不有不无,不内不外;又有色身之中,又不在色身之中。此个妙窍,到底在何处?古所谓“凝神于虚,合气于漠”是也。夫凝神于虚,合气于漠,亦犹是在丹田中,但眼光不死死向内而观耳,神气不死死入内而团耳。惟凝神于脐下,离色身肉皮不远,此即不内不外之说也。以意凝照于此,但觉口鼻呼吸之气一停,而丹田之气,滚滚辘辘,在于内外两相交结之处,纽成一团;直见缊缊、浑浑沦沦、悠扬活泼之机,一出一入,真与天之元气,两相通于无间。生精、生气、生神,即在此处,与天相隔不远。此即合气于漠之说也。昔人谓之“元气”“胎息”“真人之息以踵”者,非此而何?所谓元气者,即无思无虑、无名无象中,浑沦一团,清空一气是也。所谓胎息者,盖人受气之初,此身养于母腹,此时口鼻未开,从何纳气而生?惟此脐田之气。与母之脐轮相通,是以日见其长。及至呱地一声,生下地来,此气即从呱鼻出入往来,所谓各立乾坤者此也。吾示脐轮之气,与外来之天气相接,不内不外,缊混合,打成一片,即是返还于受气之初,而与母气相连之时,即是胎息也。所谓“真人之息以踵”者,盖以真人之息,藏之深深,达之亹亹,视不见,听不闻,搏不得,深而又密,如气之及于脚底是也。彼口鼻之气,非不可用,但当顺其自然,不可专以此气为进退出入。若第用此气,而不知凝神于脐下一寸三分之地,寻出这个虚无窟子,以纳天气于无穷,终嫌清浊相间,难以成丹。昔人云,天以一元真气生人,此气非口非鼻,非知觉运动之灵可比。又云:“玄牝之门世罕知,休将口鼻妄施为。饶君吐纳经千载,怎得金乌搦兔儿。”即此数语观之,明明道出玄入牝,实在脐下丹田,离肉一寸三分之间,氤氤氲氲,凝成一片者是。学道人,无论茶时饭时,言语应酬时,微微用一点意思,凝神于虚无一穴之中,自然合气于漠,直见真气调动,有不可名言之妙。然于此调息,则知觉不入于内,而坎水自然澄清。此历代仙圣不传之秘,吾今一口吐出,后之学者,勿视为具文而忽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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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 《道德经注》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以道治国则国平,以正治国则奇兵起也。以无事,则能取天下也。上章云,其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又不足以取天下也。故以正治国,则不足以取天下,而以奇用兵也。夫以道治国,崇本以息末,以正治国,立辟以攻末,本不立而末浅,民无所及,故必至于以奇用兵也。〉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利器,凡所以利己之器也。民强则国家弱。〉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民多智慧,则巧伪生;巧伪生,则邪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立正欲以息邪,而奇兵用;多忌讳欲以耻贫,而民弥贫;利器欲以强国者也,而国愈昏弱。皆舍本以治末,故以致此也。〉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上之所欲,民从之速也。我之所欲唯无欲,而民亦无欲自朴也。此四者,崇本以息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