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1],以万物为刍狗[2];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3]乎?虚而不屈[4],动而愈[5]出。多言数[6]穷,不如守中[7]。
注释
[1]仁:指情感或类似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的羁绊,与儒家所提出的“仁”的思想有本质区别。
[2]刍狗:用草扎成的狗,古代祭祀道具,常用完即扔掉或烧掉,后比喻无足轻重之物。元代吴澄说:“刍狗,缚草为狗之形,祷雨所用也。既祷则弃之,无复有顾惜之意。天地无心于爱物,而任其自生自成;圣人无心于爱民,而任其自作自息,故以刍狗为喻。”
[3]橐龠(yuè):古代鼓风吹火的工具。袋囊称橐,送风管称龠。
[4]屈:穷尽。与后面的“多言数穷”的“穷”字对应。
[5]愈:愈发,更加。
[6]数:屡次。
[7]中:通“冲”,与第四章中的“道冲而用之或不盈”的“冲”同,即“盅”。
译文
天地是无所谓仁慈与否的,万物对于天地而言,就像刍狗一样无足轻重;圣人也是无所谓仁慈与否的,百姓对于圣人而言,也像刍狗一样无足轻重。天地之间,难道不像一个巨型风箱吗?表面上看,似乎虚无缥缈、一无所有,可它一旦鼓动起来,其生命力又生生不息、绵延不绝。政令繁多又屡屡变更,只会使国家和百姓陷入混乱,不如坚守虚静(行无为之道,这才是顺应了事物的发展规律)。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天地间生生化化,变动不居者,全凭此一元真气主持其间。上柱天,下柱地,中通人物,无有或外者焉。此气之浑浑沦沦、主宰万物、有条不紊者,曰理;此气之浩浩荡荡、弥纶万有、宛转流通者,曰气。理气合一曰仁。故先儒曰:“仁者,人欲净尽,天理流行,无一毫人为之伪。”又曰:“生生之谓仁。”要之,仁者如木果之有仁,其间生理生气,无不完具。天地生万物,圣人养万民,无非此理此气为之贯通,夫岂区区于事为见耶?故太上设言以明道,曰:向使天地无此一腔生气,惟有春夏秋冬、寒暑温凉之教,以往来运度,则万物无所禀赋,气何由受,形何由成?其视万物也,不啻刍狗之轻,毫不足珍重者然,有日见其消磨而已。又使圣人无此真元心体,惟仗公卿僚寀、文诰法制之颁,以训戒凡民,则草野无由观感,人何以化、家何以足?真是视斯民如刍狗之贱,全不关痛痒者然,有日见其摧残而已。顾何以天地无心,而风云雨露,无物不包含个中?圣人忘言,而辅相裁成,无人不嬉游宇内。足见天地圣人,皆本此一元真气,贯注乎民物之间——虽有剥削,亦有生成;虽有刑威,亦有德化。是天地圣人之不仁,正天地圣人仁之至处。人不知圣,盍观天地:上浮为天,下凝为地,其中空洞了明,浑无事物,不过一开一阖,犹橐之无底,龠之相通,浑浩流转,毫不障碍焉。当其虚而无物也,固随气机之升沉,而不挠不屈;及其动而为声也,亦听人物之变化,而愈出愈奇。以观天地,无异橐龠,圣人又岂外是乎?学者守中抱一,空空无迹,浩浩无垠,藏之愈深,发之愈溥。以视言堂满堂、言室满室者,相隔不啻天渊。彼以言设教,以教有尽,何若宝吾之精,裕吾之气,神游象外,气注规中,而无一肤一发不周流遍及之为得哉!甚矣!守中之学,诚修身之要道也。
此是一元真气,修身在此,治世亦在此。除此以外,所谓制度法则,犹取鱼兔之筌蹄也。鱼兔必假筌蹄而得,谓取鱼兔不用筌蹄,不可,谓筌蹄即鱼兔,亦不可。金丹大道,如采阳补阴,前行短、后行长;玉液小还、金液大还,皆是取鱼兔之筌蹄。若竟视为道源,差毫厘而谬千里矣。惟此元气,无声无臭,无象无形,天地人物公共之生气。学者修炼,必寻得此一件丹头,方不空烧空炼。否则,炼精、炼气、炼神、炼虚,皆属无本之学,一任童而习之,到老犹无成焉。太上教人从守中用功,而消息在橐龠,学人须自探讨!章内“不仁”二字是设词。
拓展阅读
王弼 《道德经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矣。地不为兽生刍,而兽食刍;不为人生狗,而人食狗。无为于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若慧由己树,未足任也。〉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刍狗也。〉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橐,排橐也。龠,乐龠也。橐龠之中空洞,无情无为,故虚而不得穷屈、动而不可竭尽也。天地之中,荡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穷,犹若橐龠也。〉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愈为之,则愈失之矣。物树其恶,事错其言,不济、不言、不理,必穷之数也。橐龠而守数中,则无穷尽。弃己任物,则莫不理。若橐龠有意于为声也,则不足以共吹者之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