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听清卿这么说,黑暗中的唐烨知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南掌门当初定下的婚约,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当时大家都不相信,觉得碎琼林的翩翩公子,怎么能看得上个令狐家的野……咳咳,不说了。”
清卿的把箫头刚刚举起一半,又冷哼一声,放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缓和下方才用半条命换来的尴尬气氛,烨知忽地起身,拍了拍身周沙土,故作朗声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小生当年受了南掌门的教诲,怎么说也不能对南公子坐视不理。无论现在的西湖将军还能不能记得小生模样,小生都是要拼尽全力去救一救的。”随即伸出手,好像知道清卿能判断出他的位置一般,彬彬然做个邀请的礼数:
“林少侠去救自己的丈夫,小生去救自己的主公,你我暂且放下恩怨,同行一段,何如?”
听得此言,清卿并没伸手,而是站在远处,冷冷地问:“怎么救?要不是方才你唐大侠阻拦,南将军岂能被困在火海之中?难不成,你我现在冲回场中,还能来得及大战千人不成?”
“此言差矣。”虽说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但烨知还是忍不住摇摇头,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依林少侠之见,难道仅凭少侠和将军两人,再加上这么个抹鼻涕的孩子,就能逃出那群北漠好手的围追堵截,顺利脱身么?”见清卿陷入沉默,烨知立刻又将藏了好久的心里话补了上来,“今天一大晚上,小生都数不清自己帮了少侠多少次,可少侠丝毫没能察觉不说,还以怨报德,差点要了小生的性命……”
听着他这优哉游哉的语气,一片昏暗之中,清卿实在无法将这些话与先前那满脸严肃、义正严词的书生形象联系在一起。虽说烨知的手已经在空中悬了半刻,但清卿却听着响动,直接绕过他身子,向前走出几步,问道:“好啊,那倒不妨听听唐大侠高见,不知大侠方才是怎么把在下几人救出来的?”
听清卿这样问,唐烨知在半天僵持之中,终于不免有些急躁:“这么简单的道理,少侠怎么就不明白?小生方才已经说过,林少侠与南将军二人毫无准备地冲入那逸鸦弟子之中,以为自己武功盖世,术法卓绝,想要凭一己之力杀光那成百上千的北漠好手——简直就是螳臂当车,绝无可能!”
“所以呢?”
“所以少侠在那个时候,最要紧的并不是和那‘五虎上将’争个高低!且不说那假冒巫师的卦象是从何处得来,就算那是他信口编造,也已经得了离烛石神的指点,那邵家兄弟五人和其余的来客亲眼所见,岂有不信的道理?
“而将军非要趁着那卦象明了的时候冲入人群之中,岂不是自投罗网,不能被北漠后人所容?”
听到此处,清卿将双手抱在胸前,不再言语。无论清卿对方才被这书生凌空提起的事有多气恼,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白面书生说起话来,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再者说,清卿可不愿意将真相告知,跟着书生坦白说,嘉攸是因为被自己遗忘在一旁,才在懵懂之中急急忙忙动了手。不然,非但自己那“扛麻袋之辱”还没了结,就又要多一项“妻子弄丢丈夫”的笑柄了。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开始承认,南嘉攸是她林清的“丈夫”了?
正待清卿恍惚走神之时,那书生骤然提高了音量,吓得清卿顷刻便将思绪拽了回来。见清卿听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烨知言语也开始变得越发焦急:“小生所做,不过是借了碎琼林代代相传的一招——避尖芒!让少侠和将军二人可以避其锋芒!否则,就算你二人赢得过那‘五子登科’之阵,还能从高手在旁的龙潭虎穴一路赢下去么?”
清卿暗自撇了撇嘴,彻底不说话了。
听得四周一片沉寂,悄然无声间,烨知突然反应过来,别是因为自己没能控制住心情暴躁,才把这位西湖女侠惹得生了气。方才那一来一回的交手,书生已经发觉了清卿那不肯服软的性子,这半天听她不说话,烨知便也不由得将语气柔和了几分:
“小生复燃了先前那位前辈留下的火焰,就是为了将少侠二人与那些蛮不讲理的粗人隔绝开来。少侠没看见,那些人盯着南将军,想要将他摁在地上的眼神,都像猛兽扑食一般,冒了绿光了!不过,凭林少侠的性子,小生早就猜到少侠不会束手就擒,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借了那张从天而降的金丝网,想趁乱将少侠和将军一并带走来着……”
剩下的,就算不用他说,清卿也已然明白了十之八九。发觉这书生口气缓和不少,清卿便叹了口气,出声接着道:“结果呢?”
“结果那不是……那不是没拦住少侠,非要闯出来嘛……”
说到此处,二人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重新在黑暗中陷入无声。少顷,终于是烨知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先前的事情,多说无益,咱们都不必再提。现在要紧的,还是要先找到南将军下落,再把你们平平安安地从这地下迷宫送出去。”
听他话语之中恢复了几分稳重,清卿也不再争执,默默点了点头。随着两侧狭窄的石壁不断游荡起这句话的回音,清卿虽有些不情愿,却奈何自己毫无头绪,甚至不知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只好犹犹豫豫地问道:
“那现在……唐大侠打算怎么找?”
——真是的,折腾了一晚上,先被人家倒着提起来不说,连脑子转得都没有人家快!刚一出声,清卿立刻便有些后悔,但话已问出,收回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默默祈祷师父师姑他们在天之灵,也万万不要看到这狼狈不堪的一幕。
对了,等找到嘉攸出去之后,自己还要去寻得安歌和思渊几人的下落。到时候,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脑袋太过灵光的书生继续跟着了。否则,这一连串的故事若让安歌他们听了去,又不知道要被那些自诩聪慧天客居弟子们笑话多久。
倒是唐烨知听得这一问,似乎并没发觉那话语中的难为情,只是用手撑着脑袋,思索道:“那位巫师先生若是想聚集北漠各门各派一并造反,这一两天的功夫必然不够。只要咱们赶在老巫师召齐人马,拿南将军斩首祭旗之前抢先一步,便定能顺利将你二人顺利送回西湖地界去。”
自言自语之间,这书生不经意地恢复了先前的严峻神色,阐述之中,思路也清晰了许多。听着他那胸有成竹的语气,清卿心下不由地涌起几分羡慕——
人,果然还是聪明些好。
要是单凭自己领着阿玉在这地底迷宫胡乱摸索,恐怕直到她二人化作两摊白骨,也是难以重见天日的了。
不等清卿反应,烨知已然回头走出几步,将远处落在地上的火把重新拾起,小心地用嘴吹了吹,令那明晃晃的火苗烧得更旺些。紧接着,烨知不由分说,一把将阿玉抱在怀里,在火光照耀之下露出个温柔的微笑:
“姑娘,咱们和你娘亲一起,寻爹爹去喽!”
听得这话,清卿在原地愣了足足十炷香,才反应过来那话语中的“娘亲”和“爹爹”分别是谁。还不等自己出言反驳,阿玉便自行开了口:
“那不是娘亲,那是林姐姐!”
孩童之声字字清脆,话音一落,唐烨知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愣在原地几乎有半刻种,才略微缓过神来——显然是自己神机妙算之中,百密一疏,没能料到这孩子竟不是眼前的天客居后人所出。一瞬间,烨知觉得自己喉咙中忽地涌进了一大团棉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于,唐大侠和林少侠二人之间好不容易稍加缓和的气氛,重新陷入了冰窖一般的严寒。
沉寂之中,就在在清卿听不到的地方,“笑面书生”已经在心里抽了自己八百个耳刮子——自己平日里一向聪明绝顶,怎么刚才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一失言说出那般唐突的话来?
而借助火把的光亮,远处的林清也不禁露出个难以捉摸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唐烨知尴尬之余,更多的还是几分惊讶:这孩子如果不是林少侠与南将军夫妻亲生,方才那大火绵延不绝之中,这天客居弟子又怎会舍身相护?与自己对敌时,为何宁可露出破绽,也不能让那斩马刀伤了这孩子分毫?
想到这些,烨知本想直接开口,问个明白,但一转头,正巧遇上了清卿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面面相觑之间,烨知只好轻咳一声,重新转过身,向着这怀中的女孩问道:“孩子,你……你娘亲呢?”
“娘亲……我不记得了。”阿玉偏过脑袋想了想,“阿玉记得爹爹说过,娘亲在阿玉很小的时候,就跳进了大火里面,不见了!”
这句孩童之言,又是将二人同时惊出一身冷汗。所谓童言无忌,便是能在轻言细语之中,发挥比那三寸不烂之舌还有强大百倍的威力。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使得当时杨诉杨主人冲入百音琴冲天大火之中的场景,便重新浮现在清卿眼前。
“这样也好。”看着阿玉在火光之下清澈的双眼,清卿不禁自言自语道,“小时候就忘掉这些悲伤的事,此后一生,也能免去不少烦恼。”
余光之中,清卿瞥见唐烨知眼中似有灵光闪过,显然是靠着自己足智多谋,借着这孩童言语,将过去发生的事猜出了十之五六。只见这白面书生努力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接着问道:“你娘亲睡着之后,你爹爹去了什么地方?”
“爹爹他……”阿玉在书生怀里歪过小脑袋,仔细想着,“爹爹刚才,刚才……”
不经意间,清卿盯住了阿玉喃喃的小嘴,心下祈祷着,希望阿玉能像忘了杨诉主人那般,将公输玉方才目眦欲裂、死不瞑目的惨状,也一并忘却在缥缈的记忆之中。可就在二人凝神屏息之际,小小的阿玉却毫无征兆地仰起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
“爹爹他,被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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