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滋滋”火星爆破声的掩盖之下,那三尺来长的斩马刀身上,悄然弥漫开一条裂纹。
这“五虎上将”各自的刀法术器,皆是一等一的精钢锻铁打造,无论拿出哪一个,都是世间难得的佳品。而若是将这些太平刀、蝴蝶刀之类地再行比较,那无论是坚韧或是厚重,便都不是这斩马刀的敌手。
故而清卿借着风声来势,毫发无差地听出那斩马刀向着火光直砍时,也并未一气将此刀劈成碎片。隔着热浪一震,清卿此刻只觉得手臂酸麻,脑海中“嗡嗡”地响个不停,手中木箫也一点点下沉——若是那长刀仍不断裂,只怕三人连身子带命,就要生生在烈火的包围中烤成肉串了。
感受着一阵接一阵的热浪迎面扑来,清卿心下不禁想:自己若是折在此处,也已经是求过离烛石神,力战那“五子登科”后的结果。即便天不逢时,也算不上太亏。但眼前的一大一小,南嘉攸尚未寻回发生在百音琴之前的记忆,公输家的小女儿还是个懵懂不经事的孩子,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谁在这地方见了阎王,恐怕都要落得个怨气太重,闭紧了嘴不肯喝孟婆汤的下场。
毕竟,就算老天爷同意了带他们走,她令狐清卿可还没同意呢!
这样一想,清卿只觉得丹田之中重新涌出一股大力,登时凝聚在手,令那白玉箫与火光之后的刀刃紧紧相拼。只听得那烈火燃烧的嘈杂声中,又传来几声“刺啦刺啦”的动静。
想必是斩马刀渐渐地吃不住力,几道蜘蛛网一般的纹路,再次攀附在那精铁刀身之上。
对战之中,另一边的唐烨知骤然发觉手中一沉,心下一个不防,那长刀险些脱手。定睛一瞧,那不知多年前便淬火精锻的刀身,竟然在一根木头棍子的僵持之下,如树枝开叉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好厉害的来路!”书生一边屏气凝着神,一边心下暗暗赞叹,“若是北漠之境,也有能人巧匠可铸此术器,何愁西湖不灭,天下不平?”
只是烨知虽心下如此想,双臂却一刻也不肯放松。旁人只见得他那粗壮的臂膀上一块块肌肉凸起,遍布着青红色的筋脉和血丝,脖颈上的脉络也形成了一条条凸起,整个人立在火焰之前,汗如雨下。
还不等他从白玉箫的重压之下喘口气,那刀身上的裂痕便“哗啦”一声,径直拓成了一条大口子!
与此同时,就在众人谁也不曾注意的石壁之上,伴随着“咔咔”几声响,悄然坠下一两个碎石块来。只不过,除了场中二人专注相拼,其余围观的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近在咫尺的火焰中,根本没人注意到,那石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身前。
而或许是无暇顾及其它的缘故,直到那些小小的碎石在脚边砸出一阵爆裂声响,清卿才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张大网正张牙舞爪,在头顶正上方,劈头盖脸地冲着自己落下来!
那网似乎是由什么锐利的金石制成,下落时,惹得半空风声发出尖利的吼叫。而远处的众人本还未从冲天的火光中回过神,这时又看到大网扑下,齐声发出要掀翻天灵盖的尖号。清卿眼见这突如其来一张大网悬在脑袋顶上,已是咫尺之近,本能想躲,但一看阿玉抱着自己的腿抽泣不停,而南嘉攸还躺在一旁,微微喘着气——
自己就算是躲,又能躲到哪儿去?
眼看着那网在火光之下遮蔽出一片阴影,而那不断扩张的黑暗就要将自己笼罩其内,千钧一发之际,清卿下意识抓紧了阿玉的胳膊,想要趁着白玉箫还能支撑住的最后一刻,将这公输家的小女儿送到火势包围之外!
想来那吴兑老儿再有城府,也不至于对一个始龀的孩子、罗诉诉的亲姐妹下狠手。
打定主意,清卿最后看了阿玉一眼,想说什么,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或许是林姐姐的眼神太过用力,那小小的阿玉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便一把抱住了清卿的胳膊,“哇”一声大哭起来:
“林姐姐,我们一起走,阿玉不想要一个人!”
可这般紧要关头,清卿哪里来得及解释?只得一面听着那白玉箫头的响动,另一边握紧了阿玉的手臂,仿佛要把周身力量都揉碎进她的骨头里。随着清卿身躯不断颤抖,那隐隐透在火光之后的刀身发出“咔啦”一声响,那长刀的半个身子猝然碎裂,散落的铁片皆闷声落在沙土中。
就是现在!
就在清卿想趁着长刀未断的最后一刻,借力将阿玉甩出烈火包围之时,却忽地发觉身子一轻。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飞速冲入那火焰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慌乱之中,清卿下意识地握紧了阿玉的手,回头一望——却见南嘉攸不知何时醒转,正趴在地上,微微抬起手臂,做出个推出的姿势。
是嘉攸将她二人从火光笼罩中推了出来!
中了邵穷奇那一刀后,嘉攸虽重伤流血不止,神智却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却只能无力地伏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拼上了性命,与众人缠斗不止……终于,方才就在那天降大网,要将三人覆盖的最后一刻,嘉攸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挣扎着挪向前,将妻子猛力从大网的阴影之下猛力一推。
清卿和阿玉这才腾空而起,紧握着双手,接连飞出了火舌的舔舐。待得清卿从滚烫的热浪中穿出,下意识回头一望,看到眼前之景,不禁脱口高喊道:
“嘉攸!”
话音未落,便听得“砰”一声,那沉重的大网结结实实砸在了南嘉攸身上。
这一砸,南将军便当真失了神智,一仰脖子,彻底在大火环绕中彻底昏死过去。
还没等清卿从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起身,便蓦地发觉,自己的身周似乎已经被什么人困住,四肢酸痛,半点都动不了。而身旁的阿玉衣衫潦草地坐在地上,似乎还没从方才惊险的一跃中回过神,睁大了双眼茫然向四周望了望,随即便指着自己的方向,大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姐姐!你快放了林姐姐!不要欺负她……”
是谁?听得阿玉哭喊,清卿才惊魂稍定,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点了穴道。慌乱之间,清卿手掌握紧了箫身,试图在箫身长啸之中将那堵住的穴位冲开,却发觉周身经络都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越是用力,越是疼痛不止。恍惚中,清卿突然想起那个人,赶忙惊惶回身,果然看到了“笑面书生”那面无表情的脸。
唐烨知!
看清了那人面容,清卿心下不禁勃然大怒:想不到,刚刚还在江湖众人面前显摆了孝道、彰显了气节的塔家后人,竟趁着自己深陷烈火焚身的险境,不由分说地点了自己穴道,还把小阿玉吓得惊慌失措!
有本事,就再拿一柄长刀来,和自己的白玉箫大战三百回合!
可清卿已在气息虚弱之际,穴道被点,此时旧伤并发,周身脉络不畅,更是一动都动不了。无奈之下,只好怒目圆睁,死死盯住了烨知冰冷的眸子,恨不得让身旁的大火全然烧透在这白脸书生的身上。
而唐烨知对这西湖女侠的抗议全然不理睬,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清卿像个麻布袋一样抗在了肩头。
身体腾空的一瞬,清卿又惊又怒,只觉自己的身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倒悬过来,重重摔在了“笑面书生”的后背上。想自己平生活过这二十多年,除了自己在子棋师叔面前挨了教训,从未有哪个别门别派的外姓人对自己如此无礼!
被人拿住也就罢了,竟还在北漠所有门派的好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拎在半空——活了小半辈子,自己还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愤懑之余的瞬间,清卿甚至有些庆幸:多亏自己现在脑袋上顶着的还是天客居林清的名号,才能将这丧名辱节之事记在西湖名下。如果现在还是“令狐清卿”在北漠的地底被人随意提起就走,只怕师父和太师伯泉下有知,也要气得刨开三尺坟头土,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塔家书生!
是啊,若是师父在身边……
清卿在无边的思绪中,突然停了下来,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师父,师叔,师姑,太师伯……他们的躯体残骸都随着漫天的烈焰,消失在了立榕山深处,没什么荒土,更没什么坟冢。而现在,立在大火之前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师父子琴,还有令狐氏的其他后人,早都不在了。
“他们早就不在了……”若有若无的心绪中,清卿不禁喃喃道,“都不在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而那唐烨知一把扛起被点了穴道的清卿,不顾众人难以理解的眼光,抬腿就向着石壁走去。众人之前有些长者想出手阻拦,却又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逼得急了,烨知便拾起清卿落在地上的白玉箫,也学着她出招的样子,将那木头棍子点在挑事儿者身前。
方才这木头棍子连破邵家的五人五刀,其无坚不摧的厉害,在场的各位都见识得一清二楚。看见这白面书生将这宝物术器得在手中,大伙儿更是无人敢得罪,不得不接连避让。
避让之中,竟还自行地给他空出一条路来。
“真是待宰的羔羊。”烨知在心下轻斥一声,不理睬旁人,大踏步地向那石壁走去。
偏在这时,那西湖后人似乎恢复了些力气,竟在自己肩头低声细语着什么。烨知下意识想偏过头去听,却骤然听得一声长啸,随即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不知什么时候,那天客居女侠已自行冲开了堵塞的穴道,这一拳攒足了十分力气,直接打得唐烨知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还没等书生回过神,肚子上便又挨了狠狠一脚。那围观众人只见清卿不知怎么翻转了身子,脚尖点在“笑面书生”赤裸的胸膛上,借力一蹬,便挺身跃起在半空。发力之时,还不忘把自己的宝贝白玉箫从烨知的手掌中抽离出来。
紧接着,清卿使出一竖“万岁枯藤”,举起箫头,咬紧牙关,便往唐烨知的脑袋顶上砸去。烨知眼看这当头一棍,仿佛那天罗地网的架势,逼得自己早已无处躲藏,便不得不举起胳膊,想用肉体与那坚不可摧的白玉箫抗衡一二——
就在箫头落下之时,众人都争相闭紧了眼,不敢目睹那脑浆迸出、血光四溅的一幕。岌岌可危之际,人们却听得“砰”一声响:
那绝非坚硬的箫身与血肉之躯相撞的动静。
看到清卿半空而下,烨知登时被她那势如破竹的气势吓掉了半条命。此刻,虽发现身上毫无疼痛之感,“笑面书生”还是缓了几乎半刻钟的气,才试着动了动胳膊——
经脉和肌肉还老老实实地长在身上,毫发无伤。
而自己身侧,却被结结实实砸出个一尺多深的坑!
那西湖女侠倚箫而立,自上而下,斜眼看着自己道:
“这次,且给你长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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