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惊讶,我的回来似乎在你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辛芜围着晶石体转了两圈,即便只是个物件,没有嘴脸,只从说话声音语调的起伏也能看出行路的惊讶之情,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未曾完成的承诺固然重要,隐藏在变故之中的秘密更加重要。
小世界中的宿迁三番两次露出不属于他的情感,还有最后出现的酒,看似无意实则都在告诉她,她的记忆有问题,而且不是小问题。
以辛芜对自己的了解,记忆这种东西,除非是自己真心不想要,否则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喝下那坛酒之后出现的梦境恰好证明这一点。
晶石上的光芒明明灭灭,不知是在想如何解释还是想着怎样蒙混过关。
辛芜全神贯注的盯着晶石之上的变化,一时不察竟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纤细的、柔弱无骨的手在她腰间交叠在一起,属于人类身体的温度隔着背部的衣衫传递到她的心房,伴随而来的是女人的啜泣声。
同上次遇见的祁问夏不同,这次出现的姑娘是真身出现,且神智清醒的很。
甚至还会抱着辛芜哭呢!
不管有没有记忆,辛芜都不是很擅长同他人近距离的接触,更不用说这种近乎亲密的安慰方式了,在那姑娘抱上来的瞬间,辛芜就吓得反手一转,将人摔倒在地。
穿着红嫁衣的姑娘被摔倒之后,也没有想着爬起来,顺势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着,像是要将心中的委屈痛痛快快的、一次性全哭出来似的。
有外人在场,辛芜也不好继续去逼问行路,问是不会继续问,但该生的气还是要生的,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脱离小世界之后,对小世界中发生的事,遇见的人,都没了该有的情感之后,她就更生气了。
现在的她仍然会为了不曾履行同宿迁的约定而愧疚,可这种愧疚仅针对失约这种行为,同宿迁本人却没了瓜葛。
辛芜冷眼瞧着地上的红衣姑娘,不仅没有安慰人,甚至还想要嗤笑她哭的太难听。
不过她克制住了自己,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把气撒在陌生人身上。
然而那姑娘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哭到后来流不出眼泪,也还在干嚎,好吧,人家只是小声的抽噎,而不是没有眼泪的嚎啕大哭。
行路在一边假装不会说话的石头,打定主意不开口。
辛芜实在是被哭烦了,只能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还没有回答之前,辛芜对她就有了不少猜测。
出现在这里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已经死了的。这位姑娘也不例外。
穿着红嫁衣去世,还哭的这么惨,大概是齐大非偶,所托非人之类的情况吧!
不过这只是辛芜的猜测,具体实情还有待查证。
红衣姑娘说自己是永晟王朝帝师宴壑的孙女,生于昭和九年春,死于昭和二十五年冬,恰在她出嫁的前夕,死于自戕而非他人之手。
永晟王朝的传说中,自杀者的罪孽是无法洗清,是连轮回都不配有的,她死之前就已经有了觉悟,只是不曾想到死之后竟不曾堕入无间地狱,而是出现在如此诡异的地方,一时之间没能控制好情绪,才哭的那么厉害。
她说她是家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唯一的姑娘,上面有三个嫡亲的兄长,下面还有个同胞弟弟,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年少不知愁。
那年春日出游,二哥为救她溺水而亡,自此她再不曾近过溪水河塘。
在她十五岁那年生辰那日,未出世就已经定下的婚约者亲自来到宴府退了婚。她不曾见过婚约者的面,就被人退了婚,成了他人闲谈时的一个话柄。
退婚后的日子不好不坏,依旧是一天又一天的消磨着时光。
她的大哥、三哥每每见了她,都是一副怜惜的模样,就连她的龙凤胎弟弟也是小心翼翼的哄着她,生怕她会因为难过而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其实她真的不难过,那个所谓的婚约在她知道的同时就被废止,婚约者更是可笑的很,她连那人的面都不曾见过,不会倾慕,自然不会难过。只是这种话不好说出口就是。
春天过去便是夏天,母亲为她挑选着充当夫婿的对象,一日又一日,她在家中所住的时间越来越少。
深秋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她却听说她的那个前未婚夫同柳家的三姑娘成了亲。
于她而言,婚约者当真算不得什么,另寻佳人也不是大事,然而那个佳人可以是世间的任何人,唯独柳家三娘不行!
当年春日深,若非柳家三娘推她下河,她又怎须二哥相救,若非如此,二哥又怎会溺水而亡。
退婚时,她没哭。
沦为他人口中笑柄时,她没哭。
而现今听闻柳家三娘成了那人的妻子之时,她跪在父亲的书房中,泣不成声,求着父亲同那家人断恩绝义,她不能原谅柳家三娘,就像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原谅自己一般,她是害死二哥的凶手,柳家三娘亦是!
既是凶手,又怎能活的自在欢乐,柳家三娘因如她一般,永堕无间。
那时,她父亲还有兄长的脸色很奇怪,似是怜惜又像是叹惋,可他们最后什么也没说,既没有答应她,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她只记得那年的冬天冷极了。
冬雪后她随母亲前往郊外梅园赴了一场约,母亲不曾说那是同何人订下的约,只说让她跟着便是。
然后,她在院中遇见了柳家三娘,以及其夫婿。
一眼恨不得从未相见。
柳家三娘的夫婿,她的前未婚夫,模样像极了她早逝的二哥,连右手上烫伤后的痕迹都是一模一样。
她觉得那年冬天冷极了,比当年春寒入骨还要冷上十分。
从梅园离开后,母亲为她敲定了一门好亲事,她的未来夫婿是少年成名的将军,已经在皇上面前挂过号,前途无量。
所有的人好像都很开心,一切都像是走在正途上,没有丝毫差错,可她是不高兴的,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那么多年的自我惩罚都成了一场笑话,受过的苦楚被人要求一笑了之,多么的可笑!
红色嫁衣覆在身上的时候,她终于没办法继续忍受下去,她所信任的亲人对她瞒天过海,她以为亏欠至深的人其实活的自在逍遥,长久以来的认知被颠覆,世间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