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偃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眼泪是生理反应,没有真的想哭。
他一直抬着头,也就没有发现辛芜在暗地里腹诽他。
十六岁以前,他以为这世上最坏的就是恶妖,那些恶妖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没有一个是好的。后来他才知道世间最毒的应该是人心。在那件事发生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会坏到那种地步的。
在岑偃的记忆中,再过不久就会有个从县里来的媒婆到他家中说邻村的员外郎想要把女儿嫁给他。那时他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再者说他也没打算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回来,谁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他没念过几年书,但齐大非偶他还是听过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能耐,能让一个家里吃穿不愁,绫罗绸缎应有尽有的姑娘撇下安逸生活来同他受苦。
所以他就拒绝了媒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那会是他后来所有苦难的开始。
那位员外郎不满他拒婚,便找来邻村的黄三做了个局。黄三在他这里订下了一批家具,说是有急用,要在两个月内完工。
岑偃一连两个月紧赶慢赶终于在契约期限到达之前将家具完工,他将东西做好放在村口的仓库中就去休息了。谁知半夜被村中的吵闹声惊醒,醒来后他听人说村口的仓库着火了。他当时还没有察觉不对劲,只是心疼被火烧了的家具,那可是他赶了两个月的功才做成的,上面的花纹样式也是他小心再小心的刻上去的。
第二天。黄三找他要货。
岑偃说东西在昨天晚上被火烧没了,他问黄三可不可以再宽限些时日,他自己买木料重新做上一份。
先前就说了,这是一个局,等到格局展开后才会图穷匕见。
听到岑偃说家具没做好,黄三和他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就笑的很古怪。
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岑偃重做的请求,只推说既然不能按时间出货,他这个签下契约的人当然要付出代价。
接着他们将岑偃的手指一根根掰折,又用刀生生砍去了岑偃的手指,一手四根两手八根。
做完这些事情他们还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什么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他留了两根手指。
岑偃住在村子最偏的角落,往日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当那些人拉住他要掰断他的手指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管他喊的多大声,都没有人来救他。是当真距离太远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又畏惧黄三等人,所以还是当做没听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疼。
十指连心,平时手指被压到划到他都觉得痛,更何况是掰断后再砍断呢!
那些人放开他的时候,他抱着手痛不欲生,既是为了割肉之痛,又是为了往后的生计担忧。
黄三走之前,蹲在岑偃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小子性子不错,要是搁往日遇到了,我还能和你做个兄弟,一起喝喝酒什么的。可谁让你招惹了我们村的员外郎呢,那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老哥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吧,这还只是开胃小菜,你再不走,下次就不是断手了,指不定断的就是你的脖子了。”
“那时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我从小就在岑家村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离开岑家村,我能到哪里去呢?”岑偃又拎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
辛芜沉默着,她这次没有吵着要喝酒了。
她在想岑深说的话,他话中的员外郎可真讨人厌,怎么能因为结亲不成就伤及他人呢,以员外郎的家世,他家的女儿怎么会没人求娶,何必缠着岑偃不放。如果是他闺女看上了岑偃,他又怎么可能找人来砍断岑偃的手呢?
“你后来还是离开了。”辛芜回了一句。
“我离开了。”岑偃终于低下头看向辛芜,他没有哭,甚至都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辛芜看着他的眼睛,有种能看清他现在心情的想法,岑偃现在应该很难过吧,很难过的那种难过,难过到哭都哭不出来了。
辛芜端着小板凳挪到了离岑偃更近的地方,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语气轻柔的劝慰着:“你别难过了,想点好的,你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他们这次是伤不到你的。”
岑偃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的说:“你白天不是问我什么情况下会离开岑家村吗?”
他嘲讽一笑,“村里人知道黄三来找我麻烦,还砍断我手指之后,他们都劝我出去躲躲,我以为他们是为了我好,才更加坚定留在村里的想法,我是不相信他们真的敢杀了我的。
当我准备把这个想法告知村长的时候,意外听到他们在背后谈论我的话。
原来他们劝我离开不是为了我好,而是因为他们早就听过那个黄员外的名头,我如果不离开黄员外是不敢杀了我,但是他会对村里与我交好的人动手。他们害怕被无辜牵连,所以一直劝我离开村,又害怕我知道真相赌气不走,才连劝说的话都说的有气无力。”
“他们大可以和我说清楚的,我怎么可能因为赌气就让别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呢!”说到后来,岑偃都分不清是因为黄员外的咄咄逼人而气愤,亦或是因为村里人的不信任而伤心了。
辛芜的记忆中没有岑偃说的这些东西,在记忆里她来找岑偃的时候他都已经离开了,村里的人听到她是来找岑偃的,也没有露出奇怪的神色,还给了当时什么都不会的阿芜很多帮助。不仅帮忙在岑偃家旁边盖了一栋房子,还隔三差五的喊阿芜上门吃饭。
“嗯~”发现两人记忆中相矛盾的地方,辛芜也就问了一下。“你自己也说黄员外很坏了,说不定他真的敢杀人呢!会不会有可能情况是这样的,村里人担心你被黄员外下毒手,想要劝你走,而你就是不听,所以他们故意那样说还让你听见好激你离开。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岑偃的动作一顿,他也想过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可那时他已经离开岑家村,也不敢回村里问个清楚。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害怕的,如果确实如同辛芜的猜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要是不是呢?
到那时他又该怎么收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