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存在黑夜的三十六重天,令人辨不清具体的时辰。
四周越是安安静静,我的情绪便越扛不住。
身后响起的沉静语声提前传来,“现在没有别人,你要哭就哭罢。”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小声的道。眼睛变得酸涩起来,连忙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悲伤。
长离径直走进屋子里,择了一个睡榻坐着。手里已闲闲翻起了佛经,却可见没将注意力放在上头。眉目间的神态慵懒至极,“过来,告诉为师,紫萝她怎么欺负你了。”
我听话地坐到他身边,姿态却拘谨无比,目光也不知该往哪放。也不敢低头,怕一低头就会哭出来。只好干巴巴地笑:“告诉你了又怎么样,你会帮我出气吗?”
“我不会,”倒是极快承认。他沉吟道,“在下只会安慰人,不会报复人。”
我破涕为笑,有意无意地推了他一把:“那你倒是快来安慰我。”
或许是我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让他的心情变得有点糟。没过多久便拿开了我的手。眸光有些淡漠,仿佛视我为不善,“我知道以你的脾性。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的。能逼得你动手的人,自己也必定不老实。”
我小声嘀咕道,“我还不是怕紫萝会是你的浮屠劫。”
“你说什么。”他太平静了。这种幽幽试探,静得让我心慌,“你怎么会知道浮屠劫的事。”
我赶紧将桌上的烛台吹灭,好像它也会偷听似的。就借着微弱的月光,仰头紧盯着他清俊的脸庞:“师父一定要我说吗。”
他望过来的目光表示默认,我却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其实就是那天青月星君来太枢宫的时候,我在外面一不小心听到的。”
说罢,我紧紧低下头去,心虚无比。然而落下的却是他的轻笑,“果然。”
“什么果然?”我迷茫问道。
他垂眸笑笑。在道:“当时我问过你,这段时间你去哪里玩了。你说你去紫微府了,那我就问你可见过那株菩提树?你说生的可高可壮了。”
我愈发的一头雾水:“难道有错吗。”
他久久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那是佛界的菩提子,即便被养大,也是小巧纤细的一棵树。”
我啊了一声,慌忙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偷听?”
淡淡笑意浮上长离的眉梢眼底。“早就知道。”
我忍不住道:“那师父为何不在当时便揭穿我,非要弄到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长离轻声叹息,“揭穿了又能如何,你都知道了。”
一想到浮屠劫我也难过,更恨的是那个为他带来劫难的人。我看着他道:“所以师父,你不能怪我对紫萝那样。如果她就是你的浮屠劫怎么办?”
他却喃喃笑了,“不是她。”笑眼吟吟看着我,眸底,却藏着无尽的悲凉,“是谁我心里清楚。”
“你知道?“不敢置信之余,我只好讽刺地苦笑:“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听青月星君的话,亲手……”
“小夏,你知道我会不忍心。”
他突然长身站起,冷冷冰冰地丢下这一句。
我用痛苦的眼神将他望着,“人人都觉得你在劫难逃,可事实却是你自己不愿意逃。那你觉得我就忍得下心,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吗?”
他无声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不信,不禁冷笑,觉得有些嘲讽。
“你说的不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长离凄凄地望着我,目光十分幽深,填满了浓浓的划不开的愁绪。
见了这样的长离,我不知道心中有一种怎样苦涩的滋味。也顾不上之前他跟我强调的师徒有别,更顾不上劳什子分寸,无声地在他身后抱住他。
如果换做从前,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冷冷推开我,还要教训我一顿。这今天的长离有点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出。他既没给我点反应,也没全然拒绝我,仿佛只是在等待我开口。
可我哪有什么大道理好说,我心里的想法很直白。却类似乞求地出声,“一定还会有别的方法的对吗。”
他语调平坦,听不出什么情绪:“渡过浮屠劫的方法,仅有那么一个。”
我用流泪的眸子看着他:“师父,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你把握着刀子的手递给我,我来助你下手……”一时没了话语,只好紧紧地拥住他,仿佛倾注了我这一世所有的真情:“实在不行,这个浮屠劫你就不要渡了,或许这样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此劫不过,我便再没资格待在九重天了。”他转头看向我,语声讳莫如深。
我愈发不解:“为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放弃了渡劫,神界这帮人就要把你赶出去吗,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垂眸看我一眼,复又移走目光。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小夏,从前你还没修成仙之时,都待在哪?”
这句话看似有点无关紧要。我却还是回答:“我非人非仙非魔,只是一个小精怪,当然是待在妖界。”
长离还是微微一笑,脸上已丝毫不见玩笑意味:“若是没有渡劫,我也会跟你一样。非人,非仙,却也非妖。”
莫名的寒意蔓延全身,我身形猛地一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再出声已是喑哑颤抖:“非人非仙,亦非妖。……魔?”
白衣青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看不出喜恶,风轻云淡地道:“是啊,我会成魔。”见我脸色苍白,他的眼底终于划过一道痛楚:“你在害怕吗。”
我重新展颜笑了:“师父,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怕你呢?”
长离的笑容一顿,“你莫要再说喜欢这两个字了,小夏。”
他背过身去,轻轻推开了雕花门,任由着漫天月华倾泄。雪白无垢的袍子拖逦身后,衬得身姿愈发修长挺拔。默了良久,才道:“否则,我将把你赶出太枢宫。”
我也转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如此看来,我与长离的缘分,似乎就快走到尽头了。又是几万年过去,在拜长离为师的这些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他教我法术,教我为人处世,他是我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可就是因为他我也领教了不少憔悴与心酸,我头脑清晰地明白自己早在头一次见到他时便倾注了所有感情,他受烨清之托,也却是对我仁至义尽。可我还是无比卑微地希望他给予我的不止这些,我并非从前那没头脑的莽撞小凤凰了,作为女子我发现自己的心思也是敏感得可怕,虽然满心满意地喜欢长离,自然是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的,并也一直这么认为。当有一天,突然发现其实与他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的时候,那个时候,心中的落漠与失望,难以言喻。
在四万岁那年,我色胆包天地爬到了长离的床上,并在他不知情地情况下在他身边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晨起时如果立马走人就不会发生什么,我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就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可不得了,因为他忽然便睁开了眼。将我的罪行全然看在眼里。
然而长离他老人家却不羞也不怒,而是笑容温和地同我商量:“这几天你最好别出现在为师面前。”
我为此在宫苑中被罚跪了三天三夜。
可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在九重天传播得这么快。事发后没过几天,全天庭的人都知道我占了太枢真神的便宜。
兴许是我做得比较过分,可当自己被骂成妖女的那一回,我怎么也忍不下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前一秒我才刚从外头开开心心地迈进门槛,后一秒我便被两位仙官一左一右摁住了肩膀,架着往宫殿里头走去。
重重珠帘后,立着两名男子。一位温文儒雅,黑发青衫,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五哥烨清。身旁那身姿更高大挺拔些的,手中捏了把玉笛,不用想便知道是长离。平日里闲暇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把玩这支玉笛。
两位的神色皆是板正。我心下一惊,就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长离远远地望了我一眼,眼底意味很深,让我觉得有些心虚,即使我什么都没做。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小夏,你过来,离为师近些。”
我踌躇在原地,摇了摇头。这样的长离,令我感到可怕。扔刚估弟。
烨清似乎有点看不下去,唇边惯有的笑容也有几分僵硬:“真神,求您在确认一遍罢。我不相信小妹是一个会偷东西的人。”
偷东西。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变得乱七八糟。
白袍尊神沉声道:“五华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上仙岂非不清楚。”
长离所说的这个五华印,我是听说过的。那不但是一块雕刻精细的玉石,更是他身份的象征,五华印理应永生与太枢真神同在,这分量自然是无比沉重。可是从前长离甚少与我提起五华印,五华印的重要性还是祁渊同我说的。可如今,长离他却蓦地把五华印拿出来和我说话了。
烨清上仙的声音强硬了些:“可小仙更清楚小妹是个怎样的人。”
“小妹?你把你的妹妹丢在本神这里,整整四万年了,你竟然还敢说你对她清楚。”长离猝然冷笑,语声中讽刺意味十足:“之前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她还是成了一个偷东西的小人。”
我被最后那一句话吓得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