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力咽了咽喉咙,发现喉咙里是一片干涩。断断续续地说道:“师父,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莫名其妙的,我怎么就偷东西了?
他的眸光冷漠决绝:“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无声无息地摇了摇头。
“本神怀疑五华印在你那里。”他毫无感情地说出这几个字。
长离对我的翻脸。着实无常了些。
可他对我的怀疑态度,我却不觉得意外。四万多年过去了,他从来都没信过我一回。
我反倒笑笑,道:“既然师父怀疑,大不了搜宫、搜身咯。”
长离朝我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把五华印藏在身上。”他虚抬了抬手,便示意近侍去搜查我的寝宫。
等待的这几分钟似乎过得格外艰难。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膝盖隐隐地直生疼。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仙娥仙官在自己的寝宫中翻箱倒柜,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苍凉。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当一位黄衣仙娥将五华印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呈给长离时,我忽然发现真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五华印竟然藏在我的床底下。
我对天发誓,长离的东西我根本不敢去碰,更别说偷了,又是五华印这样贵重的东西。
长离垂眼极为冰冷地将我望着,眸中是难以言表的隐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悲凉地轻笑道:“师父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偷盗五华印?”
这明明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可他却没问。或许。是来不及问,他似乎迫切地想完成一件事。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想做的这件事和他与我突然翻脸之间有多大的联系。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背过了身,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将一切都归于沉寂,“没什么可问的,你偷了便是偷了。”
这番话太过冷硬,听得我鼻尖一酸。我只觉得茫然,觉得委屈。
最终,我还是以惯有的冷笑来回应他:“师父不问,我却想说呢。”
他看过来的眸光有几分缥缈。
“四万年过去了,天庭小仙这个闲职我是无法忍受了。因此我偷盗五华印,不过是因为想将其融入体内,借此大增自己的修为。师父自诩了解我,却也没有想到我会用心如此深沉吧。都是小夏的不对。是我让师父您失望了。”我抬起头,徐徐望向他,说出这些话就仿佛在说笑话一样轻松容易。
他用探究的眼神紧盯着我,生怕错过我脸上任意一种神情。可我已然将局势看穿,即使我不明白长离他因何忽然对我这样。可是今天,他似乎要坚持定我的罪,还特地找来了烨清。
气氛愈发的陷入僵持。白衣青年的语调却没有丝毫起伏,“从前那个鱼妖偷了东西后也是和你类似的言辞。从某种意味上来看,你和那鱼妖的确有几分相似呢。”
我冷笑更甚,“是啊,我本来就是个妖。你是不是后悔带我上天,是不是后悔助我成仙了?”
“对,我后悔了。”他不加掩饰地道。
我的心,变得有些苦涩,其实我很想笑,大笑。可是却硬生生笑出了眼泪。
长离他终于后悔了。从我第一天拜他为师时,我便知道他必定有一天会不念旧情地抛弃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是来得这样快。
我强颜欢笑道:“给我个靠谱的理由好吗,我不相信只是我有偷盗五华印的嫌疑,你便要将我扫地出门。”
他眉目沉静,仿佛平淡下来的烟雨,“我不觉得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况且你当了小偷,这便是天大的理由。”
“我当了小偷……好,好,这实在是好。”我言语中激动难耐,奔过去惨切地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迎上自己的目光。初次这么近地观察一个男子的五官,让我的心有些作鼓。这我不知不觉得想到了从前,似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也是静静这样地看着他。
从前,我以为只要跟着那人的步伐就好,却又是那人亲手抛弃了我。
他的双眸狭长慵懒,单看觉得十分妩媚妖娆。他的性格和他的长相太不相像,难怪会有那么多女子被这副皮相蒙蔽双眼。
讥讽的同时,忽地发现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员。可我又同时清楚的明白,我一心一意倾慕的不仅是这副风华绝代的容貌,更是一个名叫长离的男子。
这种心心念念想让他幸福的情怀,不同于祁渊,亦不同于沧溟和烨清。
可我又何尝不知,他是寡淡无求的太枢真神,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嗔痴,在他的眼里,我好像永远是那个粗鲁莽撞的小凤凰。
而我早就不是了啊。
我悲伤地抬起头,深深将他望进眼底:“长离,你是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要吞下那颗逐仙丹,又为何要选择变成女子吗?”
这是头一次,我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他唇边缓缓勾起的一抹冷漠笑意告诉我,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他终是不懂。
被我活生生扼死在喉中的,是一句“因为我想陪着你”。可惜他永远不会听到了,我也永远不会再对着他说了。
可是如今,或许真的有人觑视长离的五华印,亦或许真的被人偷到过。可绝对不会是我,长离他不怀疑任何人,就是怀疑我。
墨发霜衣的青年简简单单地看我最后一眼,语声一如平常轻描淡写:“你以后,便不是太枢宫的人了。九州六合,四海八荒,随你去。”眸光皆是隐隐的哀痛,“我的生死也再与你无关。”
他这番决绝的口吻,仿佛下一秒我就要和他阴阳相隔。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将我淹没。就算他认定我是小偷也好,厌恶我这张皮囊也好,逃避我的喜欢也好,他依旧是陪伴了我四万年的师父。若是当年在凡界便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又怎么会对他就此一眼万年。
到底是迟了。
我用了咽了咽喉咙,吞下的是满腔的苦涩和悲伤。
可我哪会甘愿,哪会甘愿永永远远地离开他。长离长离,这个名字听起来便凉意顿生,可如今肝肠寸断地念在口中,当真我与君辞别,君与我长离。
“师父,你真的不要小夏了吗……”我极小声地抽泣,却得不到他半分同情。
他压抑着某种情绪,冷冷道:“不要再我叫我师父。”
烨清适才已在门外等了许久,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大约他会心急地闯进来。长离不耐烦地把我往外面推,眸子里幽幽闪着寒光:“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要再回头看我,不要,再看。”
那语调几近崩溃绝望。
他冷酷无情拉拢了门,而我整个人却从门外台阶上跌下。
我就心想着摔死作罢,最终还是被烨清稳稳接住。我本不想和他搂搂抱抱,毕竟我们兄妹见面的次数太少了。可我早已哭得浑身无力,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他亦是将我拥得紧,轻轻拍着我的背,“大声的哭吧,这里没有人会笑你。”
我抽抽噎噎,“可是长离会听见。”
“那就让他听见,有什么好怕的。”烨清皱了皱眉,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对我抱歉地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如果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过分的人,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丢给长离。你要恨要骂,就全冲着我来罢。”
我强自镇定了些,背对着他走开几步,声音却还有点哆嗦:“你怎么知道我又恨你,又想骂你?”我忽然很懊恼,自己真是窝囊到了一定境界,即便是生气委屈,也都像这样没有棱角,“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长离?你在天庭的日子比我久,怎么可能不知道长离是个怎样的人。”
对于这个哥哥,我确实又想恨又想骂,恨他昔日在丹穴山时对谁都很友好的态度,我的至亲只有他,而他眼里却有许多兄弟姐妹,这令我很是吃醋。有时我也很想骂他,骂他都不征求我的意见,便将我托付给了长离。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对长离不可自拔,还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了长离。
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骂他,我狠不下心。恨他,我根本做不到。
自从上了九重天,我便一心求仙论道。神界之中凤族成员的分布随处可见,可唯一能让我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烨清这么一个人。
烨清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跟着我的脚步慢慢散步。从西边吹过来的夜风凛冽,那轮明月也已西沉,我走得乏累,便择了一株凤凰树下的石凳落座。
隔了那么长的时间,烨清才开口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如果以你从前的性子,如果还待在丹穴山上自己必定成不了大器。我知道这九重天唯有太枢真神是最值得尊敬信赖的人,你跟着他一定学有所成。”望过来的眸光有些凝重,像是天边沉沉的暮霭,“可我没有想到你会对长离……”
我在心中哑然失笑,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无论是按种族,按身份,按年级来说,我和长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可不但被我打在一起了,我对他还动了非分的念头。别说是这森严的天规天法了不允,就连我的良心也是过不去的。
可让我伤心的是,长离他将我赶出了太枢宫。我却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为了防止再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我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凤凰树上摘了一朵艳红色小花。将它放在手心里,自己则念念叨叨,“长离经常和我说,世间万物皆有因缘联系。说不定我和这朵花都有联系,就是和他没有联系。”
烨清从我掌中将凤凰花轻轻拿过,唇边噙着一点儿笑意:“你想知道你和这朵凤凰花有什么因缘吗?”
我用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松开手,凤凰花便掉落而下。却始终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化开了几缕白烟。那白烟仿佛就是一面镜子,从中缓缓透出些许亮光来。扔刚估划。
花镜中是一片混沌虚无,黄衣黄袍的少女就立在这片混沌虚无中,衣袂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眉间的凤凰花印妖娆夺目。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泄委地,身影纤瘦清消地立在那儿,仿佛还没有支撑躯体的魂魄。若不是她所处的环境有鹅毛大雪飘扬,就让人觉得是张静止的图片,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这少女的面容,恰好与我一模一样。可我确定我没有这个胆子去穿龙袍,更少有这副幽怨冰冷的眸光,整个人就是悲凉的代名词。
正当我对着静止画面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烨清蓦地收起了花镜。
他的声音在岑寂的黑夜里显得突兀,却是淡然平静的语气,“小夏,这便是你同这朵凤凰花的因缘。”
我皱眉道:“那我何时才能去化解这段因缘?”
“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对方的语声柔缓。
就连烨清都这样高深莫测,这令我很是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