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殿。
林木原本想着出去走走能舒爽些,没曾想这舒爽是舒爽了,就是遇着了个自以为是的登徒子。
汀雪一进殿就看见林木微微拧着眉不大高兴的模样,不过她也没敢多问,想起新箩临走前和她说过的那厉公子的事,她本着职责所在跟林木提了提。
“你说想见我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厉成,厉公子。”
乍一听这两个字林木忽感熟悉,刹那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哦,是那个登徒子,我已经见过了。”
听闻林木的话,汀雪惊了惊,登徒子?难道女王出去这一趟发生什么事了?
新箩已经在准备林木和人族各界代表见面的事情,汀雪虽然好奇林木口中登徒子三个字的由来,但她还是很好的管住了自己,只将手里继续林木处理的公文放在案几上后便安静的站在了一旁,等着林木不时的差遣。
看着眼前堆叠成山的折子,林木对新箩的办事能力产生了小小的怀疑,这人不是说已经帮她处理了很多吗?怎么还能堆成这样?
认命的提起笔,林木翻开最上面的那本折子,很奇怪,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明明下笔不知该写些什么,可那手就跟不是她的似的,总而言之,下笔如有神。
新箩将林木与各界代表会面的事安排在了五天后,有新箩在,林木只管跟着他的流程走就是了,不得不说,林木很喜欢新箩这样的下属,不过,她最喜欢的这位下属最近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跟她提起在花田里那个举止轻浮的男子。
当新箩第四次说起这人的时候,林木终于忍不住了,她微微拧起眉,一支笔带了墨往前甩了甩,墨滴正好落在新箩的新鞋子上,新箩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国师大人。”
“殿下。”
“你有话不妨直说。”
林木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新箩。
见状,新箩也不客气,当真有话直说了。
“殿下,须弥山毕竟是您的地方,这是四族都知道的事,如今沉香阁住着两个陌生男人,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不太妥当。”
“哦?这两个男人不是你弄进来让他们住着的吗?我还以为这两人是国师的亲戚呢,国师现在拿这件事来问我,是不是荒唐了些?”
林木的语气并不算和善,新箩惊了惊,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林木对厉成的态度,这样他也好进行下一步计划,没想到林木居然看上去对这个人很生气,可是他明明听手下人禀告说,林木女王和厉公子聊得很投机。
难道是他弄错了?还是说......
想到这,新箩狐疑的看向林木,这女王从来都是个精明的人,指不定心里想着什么呢,他如今为了四族的生灵有所图也算是为自己有所图,他必须得保证林木女王不会再次像从前那样抛下一切,否则,这战火刚熄的零域又要遭殃了,而那个叫厉成的男人,是个危险的存在,他既然自己选择留下来不回去,那他便要为了天下苍生动一动这人了,只是不知道,在林木女王的心里,这人的分量到底重不重。
新箩在想什么,林木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人做事一向谨慎,如今却如此明显的试探她对那个厉成的态度,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将手中的折子和笔完全放下,林木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左手渐渐出了神,她想起昨儿夜里,在后山发生的事情。
自那日在花田见过厉成后,林木虽一时恼怒这人的无礼,但她回去的路上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然不讨厌这人的靠近,如果不是这人出现的太过突兀,她想,或许那天在花田的相遇是个不错的回忆。
须弥山蔓延数里,山高陡峭,风景秀丽,林木喜欢在有月光的晚上去后山的顶峰处俯瞰山脚下那片紫雾朦胧的花海,每当看着那片花海,她孤寂了千百年的心总会感到温暖些,那里葬着她喜欢的小孩儿,虽然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跟那孩子是如何相遇相识的,但她心里总会在想起那片大火的时候痛苦难忍。
林木一向不喜欢有人跟着,都是独来独往,当她在后山发现厉成的时候,她惊了惊,这地方整个须弥山的人都知道她常来,所以鲜少有人敢在此处闲逛,这人倒是不怕她。
月色下的林木一身青衣,站在高石上在微醺的夜风里如谪仙般不容人窥视,厉成握紧了自己的手,他发现,在面对这样的宋千玦时,他不仅对自己,也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眼前人的眸子里不再有对自己的深深眷恋,也不再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唯一还有的,只剩下好奇,疑惑以及那微微的,可忽略不计的不讨厌。
“你一直跟着我?”
厉成看了眼林木:“我只是看今晚月色很好,想着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正好遇见你也在这。”
厉成目光沉静,一点都不像说谎的模样,林木暂且相信了他,不过,林木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称呼她为殿下,而是在两人的交谈中只单用一个“你”“我”。
听闻对方是来赏月的,林木淡淡地瞥了眼厉成,虽说她这里的王,但她一向不喜欢用自己的身份去压谁,这山是天地的,反正只一个人而已,她也就不计较了。
厉成坐在石头上眼看着林木要走,他着急起来,这地方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本来就是为了制造偶遇增加和宋千玦的独处时光,他可不想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于是下一秒,厉成站起身来大步往前从后面拉住了林木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贴着自己的皮肤,林木低头看了眼厉成的手,轻轻皱起了眉,啧,已经是第二次了,她被这人占便宜已经第二次了,真当她脾气好?
他手上微微用了力道将人往后轻轻一扯,林木站在倾斜的石板上没站稳将将往后一倒便被厉成揽住腰肢搂在了怀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瞬间侵袭林木的鼻息,这人肩怀宽阔,身架子倒是不错。
月色如水,山花朦胧,电光火石间,姿态暧昧的两人谁也没有动作,四目相对的时候,林木从厉成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林木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未与谁如此亲密过,还是个只见了两回的陌生男子,最奇怪的是,当这双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冥冥中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就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没什么底气。
怎么会这样呢?
然而,还没等林木将这事理出个头绪来,厉成已经倾身上前将自己与林木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了。
在林木稍显惊恐的神色下,林木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低沉又惑人的声音响起在林木的耳边。
他语速低缓,表情悲伤,一张好看的脸半隐在树枝的阴影里:“宋宋,你当真,就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这话问得林木一颗心抖了抖,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这男人跟她说他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已经嫁给他了,而且他们还有个儿子......
这话当时林木也没放在心上,她权当这人认错了,故此也没与这人辩解,如今想来,她好像做错了,害得这厉公子当真以为她是他的妻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宋千玦在自己怀里并没有对自己的亲近反抗,这让厉成稍微宽了些心,至少,她是不抗拒自己的,不过,到底要怎样,这人才会想起他,才会想起,她是属于他的。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怀里,厉成是个男人,他免不得情到深处想要做些更亲密的事情来,比如,他想吻一吻他的小妻子。
厉成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他这么想着,便就这么做了。
和人亲吻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当看着厉成那双形状优美的唇渐渐覆上来的时候,原本在此刻该一巴掌呼上去彰显自己女王权威的林木竟然颇为大胆的冒出了想要知道和人亲吻到底是什么滋味的想法。
反正对面的人她不讨厌,长得也招人喜欢,如果她和他亲吻的话,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这样想着,林木将原本与厉成对视的目光往下移了去,低垂的眸仔仔细细地落在厉成的唇上,带着点潜意识里暗示的味道。
下一秒,林木感觉到这位厉公子让她轻轻躺在了身后倾斜着的石板上,他将她困在他的怀里,低头靠了上来。
不同于女子间的香气,厉成身上的气息是另一种,另一种让她有些迷恋的味道。
看着林木缓缓闭上的眼睛,厉成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他不再满足于只能亲吻林木的脸颊,他试着将脸埋到了她的脖颈间,细细地吻她的耳垂脖子与肩膀。
片刻后,上下两片唇被另一双满汉霸道的唇含住,轻轻吮吸两下,厉成的舌尖转眼间碰开了林木的齿关,紧接着便是缠绵而滚烫的吻。
原本整洁的衣服微微乱了起来,林木的青衫被厉成从肩上往下退了些,能看见她形状优美的锁骨和胸口间隐隐的沟壑,刹那间,厉成的呼吸愈发火热起来,他想起两人在厉家老宅的那几日,因着他实在想要宋千玦生个孩子,所以总是每天晚上存了心折腾她,常常到了后半夜,怀里的小女人实在受不住微微哭着求他,他才肯罢休。
当察觉到自己腰间的衣带被人解开,而悬在上方的人原本搂在腰间的手也渐渐放肆起来时,林木终于从意乱情迷中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了跟前的厉成。
青衫有些凌乱,林木低头看了眼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陀红着一张脸不敢看厉成,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就这么凭空消失,实在太羞人了,难道说,她真的是因为一个人寂寞太久,所以才对这个男人的侵犯不仅不阻止,反而还有意无意的勾引人家?
天呐,谁能告诉她,她都做了什么?她刚才是...是主动闭眼了吗?
不不不,那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从前与宋千玦在一起的时候,厉成鲜少能看到可以让自己的小妻子害羞脸红的事,没曾想,如今身处这异世,还能见到这样的小妻子,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然而,如此场面,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林木推开厉成后缓了片刻,她本想拉下脸来训斥这人两句,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人是主犯的话,她自己貌似就是帮凶,还是那种别人一开口就主动黏上去的帮凶,故意,仔细想了前因后果,林木斥责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她只轻咳一声:“嗯,那个,本王今日喝了些小酒,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算数啊,我明儿一早醒来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呀不行,本王有点晕了,得赶紧回去才行。”
说完,也不看厉成的反应,林木转过身就要遁走,谁知刚走了几步后,厉成追了上来,像那日在花田里抱住她那样从后面再次将女王搂进了怀里。
林木被吓得整个人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作,等着厉成的下文。
“刚才为什么不推开我?你不是已经忘了我吗?”
厉成并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方才当他吻上宋千玦的唇时,他几乎在心里已经断定这人是记着他的,现在不过和他闹别扭而已。
听闻厉成的话,林木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能说她没推开他纯粹只是想知道和人亲吻是什么感觉吗?
当然,这话林木是不可能承认的,半夜三更,荒郊野外,她堂堂林木女王居然和一个凡人男子如此亲密,这要传出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对于厉成的问话,林木因着心虚并不回答,但厉成却以为她是真的假装忘记自己,不是有句话叫做沉默就是默认吗?
林木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变得这么怂的,明明只要她动动小手指就能将眼前的凡人解决掉,可她竟然不知是不想还是不忍心抑或是不大敢这么做,总之,气势上就这么怂了。
放开林木,厉成走到她面前,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人,有些急迫又有些忐忑的问:“你还记得我的,对不对?”
这话虽说是个问话,但厉成的口吻却非常肯定,导致一直忽视某些问题的林木终于反应过来。
是了,这男人难不成是将她错认成自己的心上人了?要知道,她活了这么千百年,在她的记忆里,可还一朵桃花都还没开过呢,又哪里来的心上人?
嗯,一定是他认错了。
一边这样想着,林木一边又往后退了几步,她颇为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想了又想,觉着自己实在没什么颜面说什么,索性她也就不说了,权当这事没发生过,不就轻薄了个男人么,她可是堂堂零域女王,怎么算这男人都不吃亏,总之,该是不会找她的麻烦才是。
打定主意,林木抬起眼皮瞧了眼对面怔怔看着她的厉成,连声再会都没说,先前的娇羞已不复存在,面无表情的直接拂袖离去。
一直在等着林木回应自己的厉成怎么着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亲都亲了,怎么还能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呢?
从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厉成当即轻身越上林木所在的山石,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想要重新去抓住林木的衣袖,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指尖不过将将触到林木的衣角,林木便已经一个转身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虽然先前一直在劝慰自己,可此时此刻的厉成方才真正醒悟过来,这个叫做林木的零域女王和他的小妻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们除了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似乎再无瓜葛。
在中国仙神的世界里,方才林木凭空从他眼前消失的这一种被称之为法术,又或者灵法,从前听来如此缥缈虚幻的东西,如今竟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此时此刻的厉成心里是很复杂的,万般复杂。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宋千玦,那他的小妻子到底去哪里了呢?还是说,从她变成林木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宋千玦了吗?
“是新箩愚钝了,既然殿下与那厉公子并无瓜葛,新箩这就让汀雪安排人将这几人送走,免得扰了殿下的清修。”
新箩一句话将林木从那晚的回忆中惊过来,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底下站着的新箩,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点终于全部浮出了水面,她觉得,新箩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些从前的事,但新箩作为她的左膀右臂,难道不该将往事诉之一二吗?然而,新箩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他似乎对她遗忘的那段时光准备绝口不提,抛之脑后。
那个叫厉成的男人新箩认识吗?他从哪里来?为何又要说自己是他的心上人?为何他吻她抱她的时候,她竟不想推开他?
还有跟厉成一起的戴着面纱的那个女人,虽然她从未见过这女人的这真面目,可她怎么也是这须弥山的主人,只要她想知道,没有人能瞒得住她,那女人的眉目与她是如此的相似,而汀雪对那女人的态度颇为尊重,这里面,又是为什么?
被她忘记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见林木一直没开口,新箩误以为这是女王默认他将厉成三人送走的意思,没成想他正要心满意足的离去时,林木却在下一秒叫住了他。
“那厉公子性情不错,颇得本王喜欢,就让他暂时先住下吧,这件事国师大人就不用操心了,本王自有打算。”
一语完了,林木也没管新箩的反应,她兀自放下手中的笔墨,起身径直离开了大殿。
许是心里在作祟,新箩隐约觉得,女王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变了,不说坏,却也够不好从前那般好了,还有那个男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厉成病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厉成堂堂八尺男儿竟就真躺在床上看着似乎垂危的模样,宋佩茵和季君珣谁也没料到厉成会生病,他们在这里如今算是步步受制于人,一旦哪里出了问题,便很有可能命丧于此。
厉成的病说来其实也并不厉害,可他近日里脑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加之一边惦念着家中的红豆,又身在此地想要追回已经忘记他的昔日恋人,终是不敌病魔入侵,硬朗的身子骨竟也就生生倒下了。
那晚他从后山回来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天蒙蒙亮时有了睡意,没成想却又做了个噩梦,他梦到燕庭南岸不知为何着了大火,红豆小小的一个被困在二楼上,而他就被绑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周围没有旁人,那是他此生难忘的场景之一,他不停的呼唤身边熟悉的人希望有人能出现去救救红豆,可惜,直到他勒破自己的皮肉,直到那大火彻底吞噬燕庭南岸,除了他自己,便再也没有旁人,他眼睁睁的看着红豆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哭喊着叫他爸爸,求他救救他,而他却无能为力。
红豆消失在了大火中,还未等厉成回过神,梦中的场景又再次转换。
那是一片灿烂的淡紫色花田,厉成想起来,这是那日他与宋千玦去过的那片山脚下,他看见宋千玦向着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跑了过去,那男孩引着宋千玦到了紫花深处,指尖一点,瞬间眼前的花海变成了火海,厉成着急的想要去救宋千玦,可宋千玦却挣开他的手,说自己欠那男孩儿的,欠的,自然要还。
说不清这是一个梦还是两个梦,还都是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厉成醒来的时候全身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股巨大的悲痛感笼罩着他,他想起梦里的情形,愈发变得不安起来。
对于长久的站在高位之上的厉成来说,这世上鲜少能有让他感到害怕的人事,因为强大,所以无惧,因为一切都在掌控之内,所以无畏,可这次不一样,对于厉成来说,零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他丢下一切才来到的地方,他无意其他,只想带回爱人,只可惜,他现在似乎寸步难行,大概,是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缘故,他想,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