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茵一双眸子盯着新箩眼里隐隐上闪着些狡黠的光,新箩一见她这样模样便知道,这女人怕是又想搞事情了。
果不其然,宋佩茵接下来的话让新箩手中的动作一顿,她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三人,随即嘴角抿着笑说道:“来,大人,我还没正式的跟你介绍这二位呢。”说到这,宋佩茵顿了顿,目光落在季君珣身上,再颇为自豪的看着新箩:“这位,是我的爱人。”
说实话,来了零域这么久,季君珣作为一个缺失了宋佩茵十年光阴的爱人,又是在零域这样一个颠覆过往世界观的地方,他所有的感受其实和厉成并无多少差异,他们从来都是站在巅峰之上俯瞰众人的王者,如今到了这么个地方,丝毫没有存在感,身份与荣耀皆成为过去,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这陡然之间的差别,心中难免会失落会不安。
宋佩茵向新箩介绍季君珣的时候脸上带着些细微的得意和骄傲,这样的小动作从某种程度上总算安慰了季君珣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刻,但在这一瞬间,是真的被宋佩茵暖到了心底,他不自觉的就握住了宋佩茵原本放在腿上的手。
这样的动作两人并未放在明面上,但厉成和新箩却还是一眼便看破,纷纷不自然地偏过了头,季君珣却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看着新箩的脸上挂着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神情,他朝人伸出右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幸会。”
新路不懂季君珣的手势,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动作,见状,宋佩茵原本想开口替季君珣解围,谁知季君珣却先她一步。
季君珣本就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这国师先是带走了他老婆十年的时间,再接着差点害得他没了命,这笔账,如果有机会,他季君珣是一定要向这人讨回来的!
眼里带着点儿刺,纵使伸出去的右手被晾在半空中,季君珣仍旧没有收回来的打算,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新箩说道:“一直听闻佩茵说国师大人最注重礼节,今日也算我们正式认识,还请国师大人赏脸,否则我这手今日若是就这么收回去了,于情于理,怕是都不太妥当。”
这是个厉害的男人。
当听完季君珣的话后,新箩默默在心里对季君珣评价了这么一句。
当然了,新箩也并不是真的是要与季君珣为难,他盯着季君珣还僵持在空中的那只右手,随即站起身来,终于,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
“幸会。”
新箩说道。
季君珣微微一笑,侧眼瞧着厉成,紧接着跟新箩介绍:“这位,是宋千玦女士的爱人。”
闻言,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新箩的厉成也跟着站起身来,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很是严肃,连做戏的笑都不肯再演了,冲新箩伸出去的那只手上隐隐地将他此刻的心情表露了出来。
愤懑,僵硬,以及你给我等着。
这便是厉成向新箩所传递的情绪。
活了千儿八百年,这是新箩自从当了国师后第一次被人用如此眼神盯着,哦,不对,他忘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宋千玦,不过那时候,宋千玦是想要杀了他的,虽说眼前这两位没将恨意完全的泄露出来,不过,新箩估摸着,该是也差不多了。
厉成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眼皮一抬,对上新箩的视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她。”
新箩许是早就想到了厉成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好整以暇的收回自己的手,坐了回去,接着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来:“如果女王允许你见她的话,我没有意见。”
沉香阁离着神女殿不大远,新箩走后,厉成一脸凝重的站在亭子里望着神女殿的方向。
宋佩茵自然知道厉成在想什么,她上前拍了拍了厉成的肩,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和千玦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今你们又是为了彼此才来到这里,放心吧,她肯定不会忘了你。”
见状,一向不善言辞的季君珣也开了口,他瞥了眼厉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会一直在。”
从来都是别人眼中强大的存在,厉成鲜少是会被人安慰的那一类天之骄子,眼下一切扑朔迷离,纵然强大如他,也难免心慌意乱,虽然说出来有些难以置信,但现在的厉成的确是需要这样的安慰的,尽管他知道这些话对于已然发生的事情作用不大,可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到底还是因为宋佩茵和季君珣平缓了些。
神女殿。
宋佩茵做女王那会儿,因着未曾经历过失忆,所以没能让林木女王留下的灵识与她的神魂相结合,故此她一直保持着自己本心的性子,不像现在的宋千玦,她因着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从而被林木女王元灵珠里残存的灵识同化了她的性子,导致原本一个活活泼泼,古灵精怪的宋千玦愣是直接变成了现在对什么事都冷冷淡淡的林木女王。
因着厉成的请求,原本打算回皇城的新箩重又回了神女殿,一来他的确是想将厉成的到来告诉林木,二来么,他也是真的想知道,眼前的林木女王究竟还记不记得前尘往事,如果记得,还剩下多少?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为了这个男人宁负天下,不顾万千生灵的性命?
睡了许多天,林木一直躺着身子也总是不爽利,新箩走后她干脆叫了人进来伺候自己沐浴更衣,想着出去走走。
新箩再次来拜访的时候,林木正准备出门。
“殿下这是要出去?”
林木点点头:“国师不是回去了吗?这是?”
“哦,有位朋友说想要见殿下一面,托我问问殿下。”
“你的朋友?”
“是。”
“找我做什么?”
“这,还是殿下见了他,让他自己说吧。”
“可是我现在想出去,这样吧,等我回来,你让汀雪带你朋友来见我。”
“是,殿下。”
新箩站在石阶下目送着林木离开,到了殿门口,林木正要一只脚踏出去,却又忽而收了回来,她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新箩身上,似是有些过意不去的看着新箩:“该我处理的那些事,等我回来国师就差人给我送上来吧,这些天辛苦国师了。”
“殿下都是为了四族的安平才受此祸,新箩只是为殿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林木是真心实意想要谢谢新箩,毕竟如果没有这么个得力的国师帮她,她这一醒来,不说出去散散了,只怕连打个瞌睡的时间都没有。
冲新箩微一点头,林木转身走出门外,不过,这一只脚刚落地,林木又顿了下来,她再次侧过身子去看新箩,鬼使神差般问道:“国师大人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闻言,新箩怔了怔,心里也不知怎的,忽而就紧了紧,他想起宋佩茵跟他介绍那个男人的时候说过,那男人姓厉,叫厉成。
微一停顿,新箩将脸上的神情控制的很好,两片唇轻启:“厉成。”
说完后,新箩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木的反应,他看见林木用再平常不过的神色点了点头,于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些下来。
看来,女王是真的成为女王了,再也不是那个一心只想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宋千玦宋小姐了。
从新箩作为国师的角度来说,他对这样的女王无疑是满意的,但从他心底里某个角落来说,他觉得其实如果女王能有宋千玦那样的性子也不错,至少那样鲜活些,像个有血有肉的神灵,而不是现在这样,真成了站在沧澜雪山上冷冷清清不食人家烟火的神。
新箩将林木的意思转达给厉成的时候,厉成的脸色僵了片刻,随即他一步一步逼近了距他几步远的新箩,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新箩的眼,深沉而幽静,周身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不经意间露了出来,就算是在异世,他厉成还是厉成!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欺辱他!
新箩活了千百年,这是他第二次在第二个身上看到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却又让人微微胆寒的神色,第一次,他是从林木女王身上看到的。
厉成死死盯着新箩,紧抿的唇缓缓轻启,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你洗去了她的记忆!”
没有疑问,如此肯定的语气表明了厉成现在的心情,他急需要面前的这个人承认,承认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只有这样,厉成才能说服自己他来到这里的选择是对的。
但很可惜,现实并不想安慰厉成,甚至要给他当头一棒,厉成强势,新箩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厉成的步步紧逼,新箩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眼神里还带了点挑衅和得意。
他冲厉成点点头:“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是打算洗去宋小姐的记忆,从而让她成为零域需要的林木女王,只可惜,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前尘往事从神女殿逃出了须弥山,导致零域因她的缺失而发生了四族战乱,不过好在,当我们被一起被兽王封印在无虚崖下的时候,宋小姐终于迷途知返,她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最后走回了正轨,选择了遗忘。”
说完,新箩嘴角挑起一丝笑,轻轻拍了拍厉成的肩:“你不用觉得难过,也不用恨我,因为这事不是我做的,在无虚崖的沼泽里,我失去了一切神力,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洗去宋小姐的记忆,她忘记了过去,只能说明这是她潜意识里的选择,她毕竟是林木女王,她毕竟要对零域的四族负责,情情爱爱于她而言,都是前尘往事了,我也希望厉公子你,能早日放下,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新箩说话绵里藏刀,于厉成来说更是字字诛心,他连反驳的话在刹那间都没了力气说出口。
待人走了,他独自一人在沉香阁的后花园里沉默着坐了半晌,他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宋千玦如同神灵一般从天而降,那高不可攀的云端上她的眼里分明没有自己,也没有任何温度。
地狱枝是一种生命力颇为顽强的魔鬼花,林木刚出了须弥山的结界便闻到了这话的幽幽暗香,她想也没想,直接独自去了花田。
夏末初秋的天气,远远近近的山峦在烟蓝色的天空下愈发青翠欲滴,田野上大片大片的地狱枝正开得热烈耀眼,一阵山风拂过,波浪般的紫色雾海层层叠叠的盛放在林木眼前,连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一起堆叠在她的双眸里。
如此缱绻迤逦的存在,若非亲眼所见那场大火有多来势汹汹,恐怕,任谁见了都无法将这样的美景与地狱想在一起吧。
她最喜欢的那孩子,就是在这里,永远的消失了。
“宋宋。”
忽然,在这安寂的旷野里,林木的背后响起了突兀的男声。
宋宋?宋宋是谁?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林木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人影,她想,那句宋宋大概就是这人喊出来的吧,只是,放眼望去,这里除了他们两人,难道还有别的人在吗?
林木并未回过身,她看到身后的人影朝她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许是与兽王的那场交战实在耗费了林木不少精力,一向反应敏捷的她在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影子缓缓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乖乖地站在原地,堂堂林木女王就这么让人抱了。
似乎有些意外怀里女人的反应,厉成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他期待了千万次的答案。
没有忘记吧,他的宋宋该是没有忘记她的吧。
然而,这样的念头还不及厉成喜悦片刻,任他温柔抱着的女人终于回过神来。
挣开厉成的怀抱,林木侧过脸抬起眼皮用那双让厉成日思夜想的眼就那么淡淡的,带着些惊愕和微怒的神色始终冷静的注视着他。
厉成的心在那一瞬间掉入了深渊里,是了,还是那夜那样的神情。
往后退了几步,林木上下打量一番厉成,那模样,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你是何人?”
她冷冷地问道。
看着这样的宋千玦,厉成先前想好的千言万语,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就是个笑话,一个不管怎么做,都可笑的笑话。
他是何人?
他该怎么说呢?要装作跟她初见一样介绍一下自己吗?还是应该这时候什么都不管直接抱上去,毕竟他已经想了她很久啊,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虽说隔着这样的距离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他已经满足了,但毕竟,是想要拥抱亲吻的人,就这么远远看着哪里能甘心呢?
厉成的双眸里满是失落与悲伤,那样悲戚的目光里只倒映着林木的影子,林木被厉成弄得颇为不自在,她将原本与厉成对视的目光挪到了一旁的花枝上。
奇怪,现在什么情况?她堂堂林木女王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还有些怕这男人的眼神?搞什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居然连轻薄了自己的凡人小子都不敢动了吗?
想到这,林木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虽说她在面对眼前这男人的时候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可不是会允许自己退缩的神灵。
理清自己的心,一直不安的唇线终于缓缓轻启,林木努力希望自己的眼神能锋利些,最好能震慑眼前的凡人,于是她重又看向厉成,故作厉害的再次开口:“本王问你,你是何人?”
听到宋千玦自称本王,厉成愣了愣,呵,瞧瞧他过的什么日子,老婆都自称本王了,他连活在这人回忆里的从前都不存在了。
瞧见厉成深深地看着自己,半晌没有动作,林木以为自己女王的威仪算是成功了,于是她打算不与这陌生男子计较,免得坏了她的心思,她可不想再因着些小事生气,她累了。
厉成堵住了去路,林木要想走只能从厉成旁边过,谁知她一步还走出去,厉成却先朝她一步一步靠了过来,丝毫没将她女王的身份放在眼里。
这下,林木也不说话了,虽然她轻而易举就能制服眼前的男人,但她又仔细想了想,这男人现在看着神情像是正在极力强忍着痛苦,她既然身为守护四族生灵的林木女王,那她便有义务替自己的子民解决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么一想,林木便不走了,她想等等看,看这男人要跟她说些什么,再看看事情是不是她可以在动用自己的神力帮他的范围内。
只可惜,林木这样的体贴念头对厉成来说,更让他恼火伤心。
曾经的亲密爱人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是谁,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应该都难以接受吧,更何况是跟自己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的爱人,忘记了过去就可以这样无情吗?以失忆为借口就能完全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许下的承诺,付出的感情,等待的时光,这些,真的都能以忘了为理由而全部丢弃吗?
眼看着厉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林木莫名有些气短,先前端着的女王架子也莫名提不起半分来,她只随着厉成的迫近而不得不被他逼着一步步往后。
像是觉得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堂堂林木女王没面子,厉成一直紧抿着的薄唇紧接着张阖起来。
他笑着注视着宋千玦,一字一句道:“好,既然殿下问我是谁,我便好好跟殿下说说我是谁。”
一句话的功夫,林木又往后退了两三步,但眼前的男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仍旧紧追着她靠上来。
“殿下前几日与兽王恶战了一场,想来殿下因着受了伤所以忘记些重要的事情,现在,就由我来告诉殿下你都忘了些什么。”
“我叫厉成,是殿下的心上人,七年前,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还有个儿子,他长得很漂亮,跟你很像,也跟你一样招人喜欢,你为了向我表达自己的爱意,给儿子取名叫红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也不是,你叫宋千玦,是我的妻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叫你宋宋。”
话音落下,林木女王已经因为退无可退背靠在了花田里的桑榆树下,厉成一双长臂撑在桑榆树的两旁,完美的将宋千玦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不可否认,即使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眼前的男人,但当两人靠得如此之近的时候,林木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心跳了一回。
怎么说呢,是个眼神很真挚,感情很动人,长相很诱人,就连气息都完美的家伙,这样的男人,纵使她身为林木女王,也会忍不住心动呢。
不过,诱人归诱人,胡说八道她就不喜欢了,开什么玩笑?孩子?她堂堂林木女王,是为了嫁人生孩子谈情说爱才存在的吗?
厉成说完一番话,林木这回没懵,事关女王清誉,她自然不能任人言语。
眼看厉成情之所急要上来抓自己的胳膊,下一秒林木便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别开了他正欲袭来的手,随即退出了这人的包围圈。
低喝一声,林木“放肆!”二字脱口而出,她怒视着厉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国师今日和我说过的那位姓厉的朋友吧?国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登徒子?本王警告你,趁我不想与你动手的时候赶紧消失,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这样的场面厉成不是没预料到,本以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的心也已经在面对不记得自己的宋千玦时能足够强大,可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不过,那又怎样呢?他既然选择了来,总要为因为这件事而放下的一切赌一把吧。
林木生气的时候很严肃,本就冷若冰箱的一张脸愈发寒冽了些,这样疾言厉色的宋千玦在厉成的印象里,是第一次。
很好,看着吧,他会好好地让这女人重新爱上他。